酒楼一月帮工，得银不过四五两，百姓之收也。士家大族之盛宴，一次尽兴而数百两。富者锦食不耐，贫者麻衣犹珍。对于这些是，墨明习以为常。石城虽说百姓未富，但生计可保，不见饿莩曝尸街头，反观荆南其余四城，留蔓以外，百姓皆为生计忧。
“不知此园可供多少百姓一年衣食，恶哉。”儒士感叹。
“阁下是在对城牧又所不满吗？”墨明的口气飘忽一丝讽刺，城牧石清风这些年所为皆利民，行为少有不当，尤其是旁观者可谈风凉/
“不满，很不满啊。富者视金银如泥沙，宁可胡乱舍弃也不愿用之于民，而城牧于此无所作为，民虽存，苟活而已，实在是大过啊。”
“一人之力有所不逮，是否过于吹毛求疵了。”
“算了不说了，小兄弟似乎不是庄上的人，闲人？”儒士的嘴角有些上扬。
墨明白了他一眼，故意拖长音地说道：“不行吗？”
“好巧，我也是，但相比之下，我这个闲人可能更令人讨厌一点。”
墨明并不愿意久留，身边这个男人所言与他本身一般捉摸不透。离开之时，王庆隆正在向此
处走来，很明显那人是在等他。王庆隆的脸色非常僵硬，但动作却是出奇的恭敬。
告别灵莺，街上有许多地方可供消遣。以前忙，没时间也没闲钱，只是在擦桌上菜时听食客们只言片语中提到，谁今天在赌桌上赚了多少，又或是哪家的姑娘滋味尚可。不过想来想去，墨明还是觉得去书摊把书看了。
这会儿，这段街上的人流明显比平时多出许多，再走几步，只见有许多人在前方围成一圈，人堆中传来打骂与哭声。
心底升起一阵不祥，疾步上前，墨明努力拨开人群，青石路面书籍四散，为数不少的家丁正在把成箱的书籍搬上马车。而另一边，只剩下被拦在路旁默默流泪的安氏。
人们只是看着，无人敢上前说些什么，毕竟为首者在场无人惹得起。
石城除了城牧石清风一家，共有四支士族，王李田施。其实在别的地方这四支也有大宗的归属，不过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在此地自然更加舒适。
一城之下，并非城牧一言堂，士族势力犹占大头。故而士族子弟霸市欺人的行当，有时能管，有时管不了。眼前正是田家嫡子田凌，此人好财喜珍之名甚盛。
“当街欺民，夺人生计，很有趣吗？”墨明暗自喃喃。
“大家看清楚，本公子是公道人，拿书必会付钱。”说罢，田凌往地上丢了十几两银子。
如此猖狂，墨明忍不住向前一步，从书堆中随意抽出一卷，“十几两？敢问田公子，《百草注》前朝木刻本，只值这区区十几两？”又取出一本泛黄的残书，“试问百两能否买到这半本《三儒评经》，冠冕堂皇！”
旁人包括安氏也许不知道，但以墨明的见识，这一箱书大半都是难寻的好货，特别是对于读书人，想必安氏丈夫生前也是有识之士。
出声的依然只有墨明一人，其余人脸上虽有惊愕，依然缄口不语——谁敢于田家做对？
“看看你小子什么身份，来和我们家公子叫板”一直站在田凌身边的管家面带不屑，四周的家丁向墨明一步步靠近，皆带嘲讽。
最后好在田凌自知理亏，也不愿多生事，吩咐家丁赶快把书带走。
事了却，有唏嘘有无声有嬉笑。
扶起哭坐在地的安氏，墨明摇了摇头，叹息道：“真的没人管吗？书之于文人为宝，书之于此等货色只为财罢了。学通一本《百草注》其成效何止于这几两纹银？”
安氏红着眼止住哭声，对于一个寡妇而言，哭也解决不了什么。这些书是她的生计，又是她丈夫的遗物，每每有人借阅归还，她都是仔细检查是否有损。怀璧之罪，无测之祸。对于墨明，她只能心怀感激，无以为报。
不，似乎有。安氏一愣，稍有犹豫，从怀里取出一卷书，这是她唯一剩下的。“你上次没看完的书，给。”安氏有些吞吐，一本书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纪念，对别人可有大用，故而她选择送出。
“这……”手中捧着带有体温的书，《百道论世》，于他似乎遗憾少了一些，“安姐姐，你跟我来一趟。”墨明没有拒绝，但他不会白拿。
捧着书往家中走去，民巷空荡荡的，仅有二人穿行。“麻烦在门口等我一下。”他进门，再出来时，小心翼翼地往安氏手中塞入几张轻薄的纸——银票，每张百两，共十张。一个普通百姓，赚这么多钱要多久？
安氏的手势颤抖的，目光中有感激有疑惑也有不安。她望着墨明，似乎想问些什么。
“别问，不干净，问了没好处。”墨明很简洁也很坚毅，他知道安氏一定猜到了七七八八，这比他大的不多的女人不是糊涂人。“放心，我会保密的，唉，你也要小心。”年轻女人没什么可以多讲，挥挥手，揣着银票和担忧转身离去。
“真是奢侈啊，一本书一千两。”墨明自嘲道，“莺肯定要说我败家了。”
傍晚，一个身着墨色华服的身影很不和谐地走入简陋的民巷，吸引了不少住户的目光——这是谁家的千金？云纹黑衣，朱雀金边，上乘之作。
“这身衣服才配得上我们灵莺大小姐哈。别说这个城，就是一国公主也就这个派头，不对，本来就是嘛，以前是，以后总会是的。”对于这套衣服，墨明赞不绝口，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人好看，穿啥都好看。
“你真的还想回去？”灵莺更关心另一些事。“不是回去，而是那里本来就属于我们。”墨明说得坚定。“难啊，父亲说过，好好活着就行了，当然，有想法是好事。”灵莺还是给予了肯定。金鳞岂是池中物，把戒指交还给的那刻起，便是扬起滚滚波涛。
躺在床上，墨明难以入睡，短短一天中所遇之事需要他消化良久。前一刻还在肯定石城的治理，肯定百姓生活的安康，后一刻便见权势之辈仗势欺人，夺人生计。说到底，众生确实苟活，眼前的不饥不寒仅仅是士族不屑的那份残羹冷炙，而人们却以为恩，太可笑了。那么那些连饥寒都难以解决的人们呢，此处不见，别地甚繁。
起身下床，点燃油灯。对于墨明而言，睡不着不如看会书来的实在。百道论世，好贵一本书。“看到了……对，王道。”安静地看着，床上的鼾声从重转轻。时不时放下手中的书将一半拖到地上的被子重新拾起盖好。
夜里的环境格外微妙，虫声彻夜更声微，水月灯火半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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