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凝素在她连声地催促下，坐正了身子，郑重地伸手拨开搭扣，双手揭开如意团纹织花盒盖。
入目便是满满一盒叠的整整齐齐的各色孩童衣衫，分作两格，一格以粉、青等鲜嫩颜色为主，一格则多为蓝、紫等色为多。
以池卿环手艺，着实是要费一番大功夫的。
霁凝素面露动容之色“做一件便够了，何苦费那么大劲？”
“容姐姐腹中的孩子尚且未知男女，若是只做了公主的小裙子，回头小皇子生出来，岂不是要怪我偏心？”池卿环白净的下巴一抬，“姐姐只说，喜不喜欢？”
霁凝素弯唇浅笑，“喜欢。”
池卿环色舞眉飞，迫不及待地一一展开来展示给霁凝素看，“我给皇子和公主各做了十二件中衣，好吧……我要承认，衣衫不是我做的。”
“是缤菊和连翘做的。”池卿环悄悄瞥了眼身后的缤菊和连翘，还有些不乐意，“她们非说，我做的衣衫不能穿。”
缤菊帮着池卿环解释道：“咱们主子试着做了两件，实在是歪七扭八不成模样，奴婢担心不等小殿下穿上了，这衣衫就要散了架了。”
池卿环一副可惜地模样，“算了，还是孩子舒服嘴要紧。”
“姐姐知道，我不善女红的，怕线理的不干净，硌着孩子，特意将图案绣在了下摆，应当不妨事！”池卿环说着自己的功劳，小胸膛又挺起来了。
“小公主的衣裳绣的是十二花神，小皇子挑了十二瑞兽……为了避嫌，我把青龙换成了青蟒，可以一天换一件，连着小半个月不重样呢！”
“这可全是我一针一线自己绣的……”
池卿环原本夸耀的话，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明显是底气不足。
霁凝素眼尖地注意到，池卿环余光瞥向了一旁垂目耷眼的向荆，眨巴着眼睛笑了笑。
霁凝素收回目光，垂眼仔细打量着手中绣在青莲色缎子上的白虎图案，凭她对刺绣的了解，只一眼便看了出来。这个才巴掌大的、憨态可掬的小白虎，上头有两种不同的针法。
第一遍明显有疏漏，线迹之间留有间隙；另外一种则谨慎稳当很多，细心地填补了所有的间隙和遗漏，这也使的这只白虎的薄厚不一。
霁凝素没有点破，自然地转了话头，“我看着哪个都好，都不晓得让他先穿哪个了。”
“小殿下福气绵延，必有苍天庇佑，只看孩子哪月生，挑了对应的花神、瑞兽便是得了好意头。”说到这个，池卿环自有一番说辞，补充道：“待小殿下长个子了，我再给他做新的，保管不重样。”
“多谢妹妹一番巧思。”霁凝素笑着让青町收好，转而拿起被池卿环扔在一边的《千字文》，抚平了折角，将书页合上。
池卿环正喝茶，余光瞥到书上，好奇道：“容姐姐，我哥哥的书怎么到你手头上来了？”
霁凝素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兰影。
兰影心里咯噔一下，回话道：“这是一月前，主子才传出喜讯时，常大总管送了来的。”
“他那日也不晓得在忙活些什么，匆匆忙忙的，都没到主子面前说话，只把三本书给了奴婢，奴婢只以为是陛下赏的。”
霁凝素一听就晓得这是君临砚耍的小心思，故意瞒着她呢，这才让常顺这么语焉不详的送了来。
若非霁凝素看着这书上注解详细、字迹工整利落，还批注了一些民间故事，将着枯燥的启蒙书变的通俗易懂，且极有几分妙趣，可能就随手丢开来了。
就算知道，霁凝素在池卿环面前，还是替君临砚解释道：“想来是池大人文章做的好，陛下特意讨来给我开开眼的。”
池卿环一听这话，脸都皱到一块了，“怎么容姐姐怀着孕还要做学问？”
“我幼年时也只粗略学过，不求甚解，想着等孩子出生后，下学回来一问母妃，若是什么都答不上来，岂不是叫孩子笑话？”霁凝素解释道。
池卿环叹气道：“做母亲也太辛苦了，这么枯燥的书，岂不是看的眼睛都要花了？”
她似乎想起来闺中时被学问支配的恐惧，扁嘴摇头，叨叨道：“容姐姐，你是不知道，有个远近闻名、博闻强识的兄长有多倒霉！”
霁凝素有些兴致地问：“怎么说？”
“打小时候起，我跟着兄长进学启蒙，他是过目不忘、一点就通，先生个个都满意，到了我这里，就成了‘孺子不可教也’，次次挨手板的都是我！”
“后来母亲让他教着我点，好嘛，他就给我背了那……么厚的一沓书，堆在我的桌案上，再高些，都能把我给埋了。”
霁凝素听着觉得有趣，帮池卿朗说话道：“池大人的书倒是挺有趣味的，我瞧着，比寻常先生的讲解都要厉害。”
“他的书还有趣味？！”池卿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打小就是书读上几遍便能通解其意，他用的书，字比蚊子还小，一个批注都没有，我看的……就是两眼一抹黑。”
霁凝素听着她这番描述，再看一眼自己手头上这本批注详尽、旁征博引，甚至用了黑、红两色的书，心头微动。
再看池卿环怨念颇深的模样，心知还是不让池卿环知道为好，拿着书悄悄往桌下挪。
“我有不懂的，去问他，容姐姐你猜猜他怎么说？”池卿环可算找着人吐着陈年的苦水了。
霁凝素答道：“池大人性情温厚，应当很有耐心才是。”
“切！”池卿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学着池卿朗的模样端直了身板，一只手虚握拳放在身前，压低了嗓音不急不缓道：“你难道不认字吗？”
“我的好兄长便是这么说的。”池卿环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说的正起劲的池卿环丝毫没察觉霁凝素的复杂的心绪，探手拿过霁凝素手中的书，要指给霁凝素看，“容姐姐你看……”
“看”字还未落实，池卿环的眼珠子就瞪大了，小嘴微张着，消了声息。
难以置信地往后翻了半本书，牙关都敲的“噔噔”响，最后合上书，仰天叹道：“果真是我的好兄长啊……”
第338章 ：解闷
用过了午膳，霁凝素由青町扶着，身旁跟着兰影，围着宜秋宫庭前的花圃遛弯消食。
“膳房给流云宫送了水晶肴蹄吗？”霁凝素开口问道。
兰影点头，“主子放心，膳房的小太监说，正正好赶上池才人的午膳，池才人高兴的合不拢嘴。”
霁凝素这才放下心来，池卿环在发现自己居然被自己的亲哥哥池卿朗这般差别对待之后，俨然大受打击。
直拍着胸膛说心里苦，在霁凝素这吃了一碟子糖蒸酥酪后又给甜腻了，而后说什么……伤心地不可久留，就哭丧着脸要走。
就连水晶肴蹄都没留住她，哭唧唧地说下回再来，便带着人走了。
霁凝素看着是不知是该心疼她，还是该笑话她，转头仿佛向荆跑一趟膳房，让给流云宫加一道水晶肴蹄，好好“抚慰”池才人哇凉的心。
“奴婢看，她走时，眼睛都不舍得从菜上挪开。”青町也觉得好笑，“只怕不是伤心吃不下，而是给糖蒸酥酪给腻着了，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
“池才人与池大人兄妹情深，这才没忌惮些，过两日便又活蹦乱跳的了。”兰影想的深些，“倒是池大人送来的书……”
霁凝素微微偏头看向她，“你直说就好。”
“费了这么多心思，固然是好的，可对您比对池才人还上心，传扬出去……只怕又有的说了，对您的清誉有损。”兰影说出自己的顾虑。
“清者自清，流言俗语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霁凝素语气冷了三分，这些善意和关怀容不得玷污，“谁若是不长眼，本宫饶不了她。”
“也是，娘娘如今是嫔位了。”兰影稍稍放下心来。
扶着霁凝素的青町叫这么一点拨，也起了挂虑，“风言风语也就罢了，可陛下的心思您不得不顾忌一二。”
“东西是他送来的，他都不顾忌，本宫顾忌什么？”霁凝素不在意道。
“主子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陛下不情不愿吗？”兰影笑着反问，“常大总管含糊其辞的，都没敢说这是池大人的礼。”
“陛下好脸面，在您面前霁甚。”青町赞同道：“这是还没瞧见，若真看到您手不释卷的模样，指不定酸成什么样子，您还是躲着看罢，省得陛下又要找您讨说法。”
“哪有这样的道理？”霁凝素秀眉微挑，不赞同道：“本宫还没找他讨说法呢，他倒先寻本宫的不是了？”
“今日若不是卿环正巧撞上，多问了一句，本宫还蒙在鼓里呢。”霁凝素轻哼着埋汰道：“人家送的礼，做的人情，他倒好，一声不吭的，明里暗里往自己身上揽功劳，嘴里没一句实话。”
青町和兰影这段时日也算见识到孕妇的反复无常，想着今儿晚上陛下还要来呢，现在她们好心办了坏事，先替陛下把人得罪了，这可怎么好？
只能顺着她，“哎呦，是奴婢想岔了，主子不要放在心上。”
“您走了也快两刻钟了，奴婢扶着您先小憩一会儿吧？”兰影劝着人去午睡，都说一孕傻三年，兴许……睡觉起来就忘了这茬了。
事实证明，这句俗语在精明能干的霁凝素这儿并不奏效，霁其是记仇这件事。
君临砚赶着灯烛才点亮的时候进了宜秋宫，没有惊动霁凝素，站在珠帘处静静地看了会儿。
暖橘色的烛火映的满殿温煦，霁凝素半散着长发歪在软枕上，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执书册，素白的肤色透出几分粉腻，唇若桃花，鸦睫低垂。
灯下看美人，果然别有一番滋味，不过这滋味很快就成了不是滋味。
君临砚看着看着，隐约听见霁凝素低声念着什么，细细一听……是《千字文》。
他很快便从被美色迷的晕乎乎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池卿朗好像送过几本！
君临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暖榻旁，“看的什么呢？这么入神。”
霁凝素一抬眼，君临砚盯着书的眼睛都快冒绿光了，她只当看不见，垂下眼去继续看书，嘴里漫不经心道：“《千字文》。”
她爱答不理的模样愈发让君临砚眉心一跳，还不能直说，拐着弯道：“夜里灯烛伤眼，别看了吧。”
“没事。”霁凝素素白纤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臣妾特意让青町多点了两盏灯。”
君临砚嘴角抽了抽，坐到霁凝素身侧，想着这无趣的书，她看会儿就腻了，等等就等等吧。
可他茶都喝了一盏了，霁凝素一边看，一边还给肚子里的孩子念，看到什么得趣的，还轻笑几声，俨然把他晾到西边去了。
君临砚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小娃娃嗜睡，你老给人念这个多没劲……人家指不定早瞌睡了呢。”
霁凝素点头，“陛下说的在理，那臣妾不念了。”
君临砚刚松了口气，准备来和霁凝素好好温存温存，就听她继续道：“臣妾自己看着解闷吧。”
“嘿……你夫君这么大个人在身边坐着呢，还不够你解闷呐？”君临砚替自己叫屈。
霁凝素从善如流地抬头看他，君临砚立刻勾唇一笑，凤眸带了笑意，好整以暇地等着。
“嗯……”霁凝素打量他片刻，复又低下头去，“那臣妾还是看书吧。”
君临砚：“……”朕就这么无趣？
“这书的注解颇为精妙，不仅文意通达，且通俗易懂。”霁凝素开口夸赞道：“臣妾幼时若能碰到这样的先生，指不定如今也是个才女了。”
君临砚以为她不晓得书的来路，也只得按捺不发，极其没有诚意地随口，“嗯嗯。”
霁凝素见他还要硬撑，愈发赞不绝口，“池大人真是才高八斗，不仅通晓圣人经要，就连地理游记、志怪俗谈都有涉猎……”
一旁伺候的常顺眼见陛下的脸色那是越来越臭，未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眼疾手快地开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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