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清楚云老夫人的为人,上一世她一晕,姨母就满身恶名,她一吐血,哪怕明明受委屈的是她,最后落得千夫所指也是她。
一句尊长,一句孝道,就能轻易洗清云家先前所做的所有事情,将恶名全推到她和姨母身上。
玄霜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云老夫人的手段来对付她们。
她蹲在离衍身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擦了擦衣袖上沾着的“血迹”:
“我知道我这手段不算光彩,也有些下作,可是我没别的办法,我不想回云家,也不想被她们拿着尊长身份要挟……”
脸被人抬起,离衍眸色清寒:“云玄霜,你可知道本督是如何爬上如今这位置的。”
玄霜抬头仰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本督入宫第一日,就用手段弄死了意图拿我顶罪的库司太监,入内侍监两年,死在本督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本督踩着无数人尸骨才入得圣前的眼走到了今日。”
“宫里无数人想要往上爬,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的比比皆是,想要保命,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下作的手段本督都做过,你今日所为算得了什么?”
“阿兄……”玄霜瑟缩。
离衍松开手,垂眸时下颌绷紧:“本督不是怪你不该用这些手段,只是云家不值得你伤害自己。”
若是云家那老婆子手再狠些,若她那一巴掌真毁了玄霜的脸,想起他先前听闻云家人来,赶过来时刚踏入厅门就看到女孩儿满脸是血瘫软在地上的模样,那一瞬间的惊悸让他到现在稍一回想都忍不住戾气盈眼。
“想要对付云家,办法多的是,何必自损……”
“我知道,可我等不及。”
离衍拧眉,就见女孩儿那裹着白布的手隔着衣袖放在他手背上,乌溜溜的杏眼里满是沉静。
“我知道想要对付他们,阿兄有许许多多的办法,也能更周全更加妥善,将我毫发无伤地摘出去,可是我不想等下去了。”
“我不想与云家一直纠扯,我不想再回那个地方,我不想他们一次一次的找上门来,将满京城的目光都落在积云巷,更不想他们借我之名来诋毁你。”
这段时间府里的下人甚少提及外间的事情,偶尔说起也只说云家如何如何,云瑾修如何被人谩骂。
可是玄霜毕竟活了一世,也非耳聋眼瞎,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钱家的事情出了之后,离衍也同样受了波及,被人口诛笔伐。
他本就恶名昭彰,为人唾弃,如今更落得个仗着权势“强抢”云氏女娘的恶名。
他插手云家后宅家事,那些与他不睦的朝臣世家怎会放过这么好攻讦的机会。
“我知道阿兄会护着我,可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阿兄的羽翼之下,云家不值得我如此,可是阿兄值得。”
小女娘仰着头轻声道,
“我也想要保护阿兄的。”
她不想让人诋毁这么好的阿兄。
离衍迎着她漆黑的眼,看着她红唇启阖,说出有些天真的让人发笑的话来。
他本该笑她不自量力,笑他何需个小女娘来保护,可是这双澄澈干净的眼里却看不出半丝虚妄,满满都是认真和诚挚。
他放在膝上的手僵硬着又缓缓放松,嘴角轻抿着时,心中一点点塌陷下来。
当年那场杀戮席卷而来时,漫天火光中,阿娘推着他让他快跑,薛姨护着他逃出来后,藏着他说让他活下去。
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得干净,只留下他自己拼命隐忍着求活一日日到了今天。
已有多少年,无人说想要护他。
沉默良久,离衍才伸手覆在她额前。
“谁教的甜言蜜语。”
比小时候还会哄人。
玄霜被揉乱了额发,听他语气松缓下来,歪着头轻蹭了蹭他掌心,嘴角露出两个梨涡。
“阿兄珠玉在前,我当然也要自学成才。”
“比不过阿兄谋略城府,便嘴甜一些,哄阿兄开心。”
离衍声音低缓,似是在笑:“没大没小。”
玄霜噘噘嘴。
就听他又是一笑,那手重新覆上她额前:“唤声阿兄,允你没大没小。”
“阿兄!”
玄霜笑眼弯弯梨涡醉人。
离衍喉间溢出声笑,似日升暖阳,寒雪初融,山间冷玉染上霞光,低沉却轻缓温暖。
“乖。”
太医署的人被人匆匆忙忙扯来棠府时,手里的药箱子都险些摔飞了出去。
离督主的人去了太医署时就一副急切仿佛死了人的模样,闹的整个太医署的人都知道,云国公府先前闹的天翻地覆的那个险些摔死的小女娘,被国公府的人找上门去给打的吐了血。
那个差点被扯烂了衣衫的太医气恼于心,原只以为离督主的人夸大其词,可真当到了地方,瞧见躺在床上的小女娘时,哪怕见多识广的太医也是一惊,连忙放下药箱就匆匆上前。
“这是谁下的手,也忒狠了些,这是想要毁了小娘子的脸。”
“是,是老夫人……”花芜哭哭啼啼:“求求太医,我家女郎什么都没有了,求您一定要保住我家女郎的脸。”
太医闻言倒吸口冷气。
玄霜脸上的伤瞧着是实在厉害,这小半个时辰功夫,云老夫人那一巴掌落下的痕迹发挥到了极致,她半张脸肿的不成样子,原本就受伤的地方因为肿起来有些撑裂,加之离衍让人特意做了些手脚,殷红血迹流了一脸,太医瞧着都有些心颤。
“这……”他回头看着离衍,“督主,云小娘子伤的实在是厉害,我这……”
他也不敢保证不落疤啊。
离衍目光冷凝:“尽力医治,需要什么药物尽管开口。”
太医连忙点头应是。
云玄霜脸上的伤势清理之后只能用些外伤用的药,再好生调养,而太医替她把脉后就察觉她气血亏虚,又因受寒体内弱症,加之花芜在旁哭着说她先前被人打得吐血晕厥,太医丝毫没察觉出异常,只越发觉得云家人心狠。
等留下方子伤药,顶着离督主满是寒霜的脸离开棠府回了太医署后,他还心有戚戚。
周围人上前好奇询问,太医就忍不住摇摇头。
“那云国公府的人实在是心狠,那云小娘子才多大年纪,一张脸就被云家那老夫人给打的伤痕累累几乎毁了,而且她气血两亏,寒疾体弱,我去时她那婢女都险些哭晕了过去…”
“真是云老夫人动的手?”
“不是她能是谁,听闻她和云侍郎的夫人今日去了积云巷,为着昨日云家父子被人弹劾的事情,想要逼着云小娘子回府澄清那外室女的事情,云小娘子惧怕那云家大郎不肯回去,她便直接动了手。”
周围几位太医闻言都是哗然。
“不能吧,那云小娘子可是她的亲孙女。”
“对啊,那可是嫡嫡亲的血脉,她怎能这么心狠?”
“嘁,亲孙女又怎样,哪能比得过承嗣嫡出的亲孙子?那云家大郎为着云小娘子的事被陛下训斥,云家二房夫妻也死了多少年了,再多的情谊哪能比得过活着的人,若不然他们也不会拿着外室女充人庶女,堂而皇之纵其欺辱嫡出女娘了。”
一群人说起云家干得这事,就都是鄙夷。
就算云姝兰是云家二房血脉,可外室女放在哪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谁家遇着了不是藏着掖着,偏云家跟魔障了似的,居然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情,简直丢尽了清流世家的脸面。
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次离督主是动了大怒,先前他认了那云小娘子当义妹,云家还跑去积云巷欺人,离督主不只打断那云老夫人一条胳膊,还留了话不准太医署的人去云家看诊。”
旁边一人嗤了声:“何止是太医署,我听说京里头其他医馆也都给了话,谁敢上云家的门,黑甲卫明儿个就上谁家的门。”
那离督主是谁,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云家明摆着得罪了他,谁敢去摸老虎尾巴,找死呢?
外间有人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帖子:“咦,诸位大人都在呢,外头云国公府递了帖子,说他家老太太有恙,想请位太医过府看诊……”
人群里瞬觉乌云罩顶,连忙七嘴八舌地开口。
“我没时间,我要进宫替欣嫔看诊。”
“我家中老娘病了,要回去侍疾。”
“别看我,我还要去给洛老王爷请平安脉,早就约好的。”
“我家儿子摔断了腿,耽搁不得……”
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借口出来,只片刻功夫,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太医署鸟兽群散,只留下一位稍年轻的太医。
眼瞅着传信的人拿着云家帖子上前想要递给他,他脸皮一紧,随即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我,我好像染了风寒,头晕目眩实在无法出诊……”
门侍:“……”
大人,您面色红润有光泽,病的太假了。
云家下人站在外面等了许久,先前拿着帖子进去的人才走了出来,只是身后却没太医跟着。
那人神色抱歉地说道:“你们来的实在太不凑巧,今儿个太医署里无人当值,诸位大人都有事不在衙中。”
“一位太医都没有?”云家下人满脸惊愕。
太医署的人摇摇头:“今日宫中请医的人多,太医署里原是有一位当值的,可是突发急症人刚晕过去了,实在是没办法出诊,不如你们去寻寻京中别的大夫,若非急症那些大夫也能看的。”
帖子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云家下人无奈只好离开,等转身想要去城中药堂请人,却哪想到跑遍了整个京城,却没找到一个可以出诊的大夫。
云家,云鸿一把掀翻了桌上的东西。
“这偌大的京城,你跟我说请不到大夫?那太医署没人,满京城的药堂也没人吗?!”
那些大夫都死绝了?!
那下人被砸的连忙跪下求饶,国公府的管家在旁低声说道:“郎主息怒,这事实怪不得他们,他们的确跑遍了整个京城,不管是药铺、药堂都问过了,可那些人不是大夫已经出诊了,就是今日有事坐堂的大夫没来。”
“我好不容易寻着了一个往日相熟的,塞了些银子才从他口中探问出来,原来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不准他们来给云家看诊。”
云覃嘴唇抖了抖:“是离衍?”
陈管家点点头:“督主府的人放了话,说老夫人的胳膊是离督主打的,今日谁敢进云家替她看诊,明日黑甲卫就登谁家的门。”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离衍手中的黑甲卫就是一群疯犬,别说是那些平头老百姓不敢招惹,就是出身极好有品阶在身的那些太医也没人敢逆了离衍的意,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大的太医署居然没有个当值的人。
明明有人瞧见那些太医未曾出来,可是以云国公府的地位却请不回一位太医来?
“离衍那阉狗简直欺人太甚,他这是想要逼死祖母!”
云瑾修气红了眼睛,怒气勃然间转身就欲朝外走,却被云覃一把拉住,
“瑾修,你干什么?”
“我去太医署找人,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天理王法了。”
云瑾修年轻的脸上全是怒色,“祖母是朝廷诰命,是国公府老太君,太医署若不肯出人医治,我就进宫去告御状,我就不相信他姓离一个阉人当真能够只手遮天,这满京城的人都怕了他一个心狠歹毒的太监!”
云覃死死抓住云瑾修的胳膊:“你别糊涂,那太医署的人若是想来早就来了,你这般强行逼迫也没用,而且太医署医者牵扯颇多,身后大多有宫妃朝臣依仗,你若是一状将人给告了,离衍如何先不说,那太医署的人就能被你得罪个干净…”
那些人自家背景先不说,光是与朝中牵扯就够云家喝上一壶,得罪太医署是最不明智的事情。
“那就这么看着那姓离的欺我云家,让祖母活活疼死?”云瑾修怒道,“三叔怕那姓离的,我不怕,大不了我去敲登闻鼓……”
啪!
云覃被云瑾修喝问的脸色难看,用力拽着将人甩了回来。
见云瑾修撞在桌边疼得低叫了声,他满是怒气地骂道:“你厉害,你聪明,这云家就你最知事?”
“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祖母受过,你以为我肯跟姓离的服软,可你不想想今天的事情是因什么而起,你祖母先去了积云巷跟玄霜动了手,多少人看着她将玄霜打伤吐血被离衍扔了出来?”
“你信不信这会儿外头的人骂的都是我们云家刻薄歹毒,骂的都是你祖母不慈云家不要脸面,逼迫一个父母双亡没了依仗的孤女!”
“你这会儿喝问我倒是厉害,你怎么不想想要不是你在䧿山上惹出的麻烦,你祖母何至于如此?!”
云瑾修怒气猛地一滞,脸也苍白。
云覃也是恼怒的很。
先前云姝兰回来的时候,大哥要将人塞进二房他就已经觉得不好,可他说不过云老夫人和云鸿,也为着那将要袭爵的国公位只能随了他们,还迫着云姝兰手里头的东西将人充作了庶女。
这事本来都已经消停了,玄霜也答应了下来将人留在府里,他们只要好好将人养着,回头找个人嫁出去了就行了,可他们偏偏要将人捧的跟心肝儿似的,屡次纵她跟玄霜争执,云瑾修还没脑子的为她扔了玄霜险些害死了她。
如今倒是有脸来质问他怕事?
云覃气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你现在知道要替你祖母出头,怎不想想那一日在䧿山时但凡你能长个脑子,不说将玄霜带回京城,哪怕留个仆人将她送回灵云寺,今日云家也不会如此受困。”
“你惹来的麻烦,倒好意思这般喝问我?!”
云瑾修脸上血色消退,张嘴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有意你去跟玄霜解释,看她愿不愿意信你!”
云瑾修神色惨白。
云鸿也是气恼云瑾修糊涂,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就算再气也没有任何用处,他朝着云覃就道:
“行了,眼下是翻旧账的时候吗?外头已经够乱了,母亲也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就算再追究先前事情又能有什么用?”
见云覃拧着眉毛,云鸿竭力压着怒气说道:“三弟,我知道你对瑾修不满,可就算再不满也得先顾着眼前,母亲绝不能出事,她若有个好歹,你我都得丁忧,这云国公府的前程也就全完了。”
云覃脸色微变:“可是大夫……”
“大夫总会有的。”云鸿沉声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去一趟陆家,他们府中养着替后宅看诊的府医,你去将人请回来暂且应付着,保住母亲不出事。”
“可陆家愿意掺和吗……”
“他们不愿意也得愿意,䧿山的事情陆执年也有份,玄霜能对云家心狠,他们以为陆执年就能逃得过去?况且今日动手的是离衍,他殴打朝廷诰命,伤及国公府女眷,陆崇远听了只会高兴。”
离衍与世家那边结怨已久,陆家巴不得能抓住他把柄,甭管是什么缘由,离衍殴打朝廷命妇那就是错,陆家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云覃也是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还是大哥聪明,我这就去陆家。”
云鸿才扭头对着云瑾修说道:“你留在这里照顾你祖母,切莫出去闹事。”
“那父亲……”
“我还有事要办。”
云玄霜这次是真的跟府里撕破了脸,邹氏回来虽然哭哭啼啼,却也将事情说了个半大。
她和云老夫人打伤了云玄霜,被离衍从积云巷扔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外界怕是已经谣言漫天。
离衍不好招惹,玄霜也不如以前乖顺,他得去处理干净一些事情,免得阴沟里翻船。
眼见着云鸿匆匆走了,云覃也拿着帖子去了陆家,云瑾修隔着屏扇瞧着里头昏迷着的云老夫人紧咬着嘴唇,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明明不久前玄霜还拉着他撒娇唤他阿兄,可是为什么䧿山回来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是故意要将她遗弃在那林中,他只是没想到陆执年和谢寅也没留人保护玄霜。
他只是一时大意……
可是玄霜为什么一定要紧抓着不放,为什么非得闹成这个样子?
“玄霜…”
云瑾修低声喃喃时,心中也是染了怨意。
明明是至亲兄妹,她为什么这般绝情?
云姝兰站在屋外廊柱后面,瞧着里头神色苍白的云瑾修,嘴唇跟着发白。
她原以为云老夫人亲自出马能将云玄霜带回来,再不济也能让她落得个不孝的名声,挽回一些局面,可是没想到连那般精明的云老夫人都栽在了云玄霜手里。
她用力咬着贝齿,无声怒骂了句“老废物”,那双眼里也是盈满了怨恨。
为什么云玄霜这么好命,生来富贵,享尽荣华,明明没了云瑾修他们,还能冒出来个义兄庇护?为什么她总能这么轻易就得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依仗,坏了她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大好局面。
云姝兰指甲都抠进了梁柱里,既是怨恨玄霜怎么能攀上了离衍,又是恼恨自己为何身世凄凉。
若是云家真的败了,她该怎么办?
她心中有些惶惶,目光落在屋中的云瑾修身上,原本惶恐不安的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云瑾修必须站在她这边!
云姝兰整了整衣裙,将发间弄的凌乱了一些,然后拿着帕子用力揉红了眼睛,露出平日里云瑾修最是疼惜的模样,低低泣泣地进了房门。
“阿兄…”
“姝兰?”
“阿兄,我该怎么办,玄霜这般心狠,我好害怕…”
她哭得泪水涟涟,云瑾修疼惜扶着她,“别怕。”
云姝兰蹲在云瑾修身前,眼泪大滴大滴地落,那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惊惶:“可是祖母,祖母都成这样了,玄霜不会放过我的。”
她牵着云瑾修衣袖,指尖都在发抖,
“还有阿兄,她这么诋毁阿兄,连祖母求情都被她打了出来,现在外面怕是都在议论阿兄害她性命,她会毁了阿兄的……”
云瑾修袖中的手猛地蜷紧,下颚绷紧时嘴唇都泛着白。
“阿兄,我们该怎么办?”
云姝兰低头伏在云瑾修手上,满是害怕地哭着。
云瑾修想要安慰她,想要让她别怕,可是想起如今外间那些关于云家的流言蜚语,想起他自己的处境,却只觉得说什么话都是苍白。
屏扆后云老夫人昏迷不醒,屋中全是云姝兰低低哭泣的声音。
云瑾修嘴唇越抿越紧,正当开口之时,就突闻身前人低泣着说道:“阿兄,如果玄霜没有回来的话该有多好,她若是没被人救下,真留在了䧿山该有多好……”
“姝兰!”云瑾修震惊看她,“你在胡说什么?!”
云姝兰哭的满眼通红:“我没有胡说,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云姝兰!!”云瑾修厉喝。
云姝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望着满眼震怒的云瑾修哭声道:“我知道我这么想太过恶毒,我也知道我不该有这种心思,可是阿兄,云玄霜她想要毁了你啊。”
“自从那日铖王府回来之后,我就夜夜梦魇,我总梦到她毁了云家门庭,我梦到伯父丢了官爵,阿兄被人唾弃,整个云家被人鄙夷嘲笑在京城无立足之地,我害怕的惊醒,每一次都庆幸只是一场噩梦,可是今天祖母却被人血淋淋地抬了回来。”
她哭得抽噎不止,
“阿兄,我怕那些梦变成真的,我怕你真的毁在玄霜手上,她不会饶了我们的,她会毁了云家的……”
云瑾修被这番话说的心中惊悸,仿佛有脱缰的野兽撞进心间震得他心口惶惶,他脸色跟着苍白,紧紧握着手时蜷于袖中发抖,却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道:
“不会的,玄霜不会这么对我们,她是云家女娘,我是她的亲兄长,她不是这么狠毒的人。”
“阿兄……”
“你不必说了,玄霜不会这么对我!”
云瑾修怒声道,“玄霜心软至极,她只是一时生气,又被姓离的阉人撺掇,等过几日她就会明白谁才是她的亲人。”
玄霜不会害他的!
云瑾修也不知道是在劝服自己,还是在告诫云姝兰,对着眼前女娘时语气极重:“云姝兰,玄霜是你的妹妹,你绝对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见云姝兰吓的打了个哆嗦,垂头时苍白脸上有泪珠滚落。
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是因为害怕才会生了这念头,可是阿兄绝不能看着你走错了路,云家还有父亲,还有阿兄,我们都会护着你的,玄霜只是一时糊涂,她会回来的。”
“你莫要起了恶念,毁了你自己。”
云姝兰感觉着云瑾修伸手落在她发间,听着他温声劝诫,她哽咽着唤了声“阿兄”,垂着的眼里却是一片冷然。
回来?
她无声嗤笑。
云瑾修到现在都还没看明白,云玄霜是狠了心不会再与云家修好,不过云姝兰也从来都没寄希望一次就能说动云瑾修跟玄霜反目。
她太清楚眼前这个兄长了,自持君子,严修己身,恨不得将规矩刻进了骨子里,可实则却是自私至极。
他刚才那一瞬间苍白的脸,还有落在膝上那只手绷紧时轻颤的弧度,都说明他根本不是如他所说那般,毫不在意云玄霜所为。
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承认心中恶劣。
她只要种下种子,耐心等着。
玄霜一日不回来,他们早晚会反目,云瑾修也早晚会明白,只有毁了云玄霜才能保住他自己和云家。
……
云家到底还是请来了大夫,云覃带着陆家的人匆匆赶回来,那府医仔细查看了一番就摇摇头。
“老夫人这手骨碎得厉害,而且动手的人用了巧劲,震碎她腕筋……”
“什么意思?”
“老夫人这手,废了。”
云覃脸色难看的厉害。
云瑾修也是满面苍然:“怎么会废了,明明只是断了,续接不就行了?”
“哪有云郎君说的这么简单。”
那陆家的府医沉着道:“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筋骨不比年轻人好愈合,而且下手的人是存心想要废了她,几乎碾碎了她整个腕骨。”
“若是刚出事时你们就能寻到擅长外伤的大夫及时医治,或许还能保住那么几分,让老夫人这手不至于全废,至少外面能如寻常,可是如今耽搁了太久,那碎骨插入断筋之处伤了主脉,想要止血就得取了碎骨。”
“碎骨一取,腕上筋脉尽毁,这手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云瑾修有些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身子。
云覃深吸口气,朝着那大夫问道:“那我母亲还有其他问题,她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老夫人受伤剧痛难忍,人有些惊厥高热,加之血流不止,这才会昏睡不醒,她年岁已经大了,这般受罪若是熬不过去,恐怕……”
“李大夫,我知您是陆家府医,医术不比太医署的人低,求您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住我母亲安愈。”
云覃脸色都变了,语气也将自己放的极低。
“只要您能保住我母亲,云家上下必定记您恩情。”
那李大夫说道:“云大人放心,我定会尽力,我先开个方子云大人拿去让人取药,我这边施针稳住老夫人症状,先取了碎骨止血。”
云覃连忙取了笔墨过来让他开方,等拿到方子后就快步出去走到院前。
“陈管家,立刻拿着这方子去城中最好的药堂取药。”
他说话间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朝着身前的站着的人道,
“找个眼生的人过去,别用府里的人,也别叫人知道是云家取药,还有,叫去的人到了之后,先将这方子以别的借口交给药堂的大夫过目,若无问题再取药回来,记得做的隐蔽一些。”
“三爷?”陈管家愣了下。
云覃声音极低:“陆家未必不会趁乱搅浑水。”
云老夫人的生死攸关云家子嗣的前程,若她一死云家这边所有人都得丁忧,他们自然不希望老夫人出事,可是陆家不一样。
云老夫人活着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顶多就是赚取云家一点儿人情,可是云老夫人如果真的因为离衍动手伤她而亡,那离衍就摊上了大事,陆家未必不会为了对付离衍,就在汤药上面动手脚。
陈管家脸色瞬间变了,连忙用力抓着手里的方子:“三爷放心,我知道了。”
管家匆匆走了,跟出来的云瑾修就忍不住说道:“三叔,陆家不会的,我与少徵是挚交…”
少徵是陆执年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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