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锦好奇裴寒钰的身份,却不会傻到问出口。
但她也不愿意接这裴寒钰的提议,人情债变成交易,不划算。
“我要自己回沈家去,不用你帮。”沈希锦很冷静。
她有自己的傲气,“我会参加今年的童试。”
童试便是科举的初试,沈希锦是要和那江东第一才子沈瑾一争高下了。中了秀才,中了举人,中了状元,沈家再不甘心也要迎回沈希锦!
裴寒钰不由多看了几眼沈希锦的脸,见那秀气的面容上眼神清亮,熠熠生辉,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见裴寒钰反复打量,沈希锦斜了一眼:“放心好了,我既然都已经对外隐瞒了你的身份,自然会救你。你别再不知好歹,有什么歪心思就行!”
得理不饶人,睚眦必报,毫厘必争,当真无赖!裴寒钰怒极反笑,死寂的情绪倒是难得有了波动。
突然听到声响,裴寒钰侧头,“等等,外面有人。”
这么静都能听到不对劲,功非凡啊。
沈希锦二话不说,蹭地就跑了出去,跟个兔子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揪住了鬼鬼祟祟的屋外人影。
完全不看是谁,沈希锦先拳打脚踢过后再问:“是哪个小贼在这偷偷摸摸,我要告诉许三哥,让衙门来抓你!”
“别打、别打了!我是李凤花李婶子啊!”
被踹倒在地的婆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大呼小叫。这个李婶子一身褐衣缩在墙角根里,没有裴寒钰提醒,沈希锦还真发现不了。
李婶子抬起脸,眼里分明满是怒气,却堆起笑,“希锦少爷,我之前在你娘亲庄子上做活,你不记得我啦?”
沈希锦记得,偏说:“没印象了。”
李婶子气得心窝发颤,还得对这个泥腿子假少爷装亲热:“没事,希锦少爷,我就是听许三爷来查逃犯的时候说的,好像是沈家那边来人要接你回去了?”
就是许三嘴巴没把门,消息也不可能传这么快的。
除非有人故意盯梢,难怪裴寒钰昨夜被捡回来,今天就连许三知道沈希锦屋子里进了一个陌生人。
看来就是这个李婶子一直在暗中监视她,一有事情就给沈希锦母子下绊子。好好的田庄落败,富庶的娘家势微,娇养长大的娘亲病死,这之间少不了龃龉手段。
这种手段,全是内宅阴私。
哪怕沈希锦落到这般境地,那江东沈家的现任女主人,也还不肯放过。
太过了。
沈希锦生出了火气:“是又怎么样?”
李婶子眼睛转了转,细小的眼缝里冒精光,“可不对啊,那沈家老爷在江东可是大人物。沈家来人,总应该有大阵仗吧,可村子里完全没消息啊。你别是被什么逃犯给骗了啊,希锦少爷。”
“我看啊,还是让许三爷验验身份,给沈家递个消息问问。”
李婶子嘴皮子不停:“不然查一查他身上的伤,不是说那逃犯受了重伤,一查一个准。”
沈希锦脸色一肃,“李婶子这是什么话!许三哥已经交代过了,这是县衙大事,不能走漏消息的,你在这里乱说话,小心一起被抓进去!”
李婶子的嘴巴一僵。
沈希锦又柔和了神色:“我也是担心李婶子,毕竟你之前也是我和我娘的下人。”
“下人?”李婶子跳脚,这话简直是戳她的肺。
沈希锦伸手扶了李婶子一把,全在伤上使劲,“刚才没看清人,打了李婶子真是抱歉啊。这天都快黑了,李婶子还来看望我,应该是来关心吧,也不用送什么,带两个鸡蛋就行。”
还要给两个鸡蛋?
鸡蛋多贵啊,一只母鸡才能下几个蛋!
李婶子面皮上阵阵发黑,被沈希锦挤兑得说不出话。
偏偏李婶子还是自己为了套话主动喊的希锦少爷,没法耍脾气。
“不要紧,我就是担心希锦少爷才过来看一趟,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家去了。家里面鸡病了,到现在生不了蛋,我得回去看看。”
李婶子不甘心,一边应付一边偷望屋子里面。
“好,要是实在没法,就把病鸡带来吧,我帮李婶子解决了。”
这是什么扒皮?
连病瘟了的鸡都想要吃!
李婶子只得落荒而逃,褐色衣服上还留着沈希锦的鞋印,身体处处犯疼,她越想越是怄气。那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什么沈家来人了,明明就是窝藏了逃犯。沈家会要他?李婶子第一个不信!
也就那许三傻,这样都没发现不对。
还好她精,李婶子扒着屋子偷看到了,那男人身上有血,他受了伤!李婶子要赶回去,给江东那边递消息。
看着李婶子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沈希锦扭身回去,锁了门关了窗,脸色不好:“你,把衣服给我脱了。”
陡然画风一变,似乎要重演强占美男的戏。
但裴寒钰这次很平静,刚才看沈希锦对别人耍赖,倒也有趣。裴寒钰看她闹腾,怒气消了,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并不矫情,乖觉地掀开衣襟,反手拽下外袍,露出修长的身体。莹润如玉,却被伤疤破坏了美感,纱布缠了几圈,全染了红。
裴寒钰这么听话,沈希锦反而纳闷:“你现在不怕,我是觊觎你美色啦?”
“哼。”
他懒得再和沈希锦计较。
沈希锦磨牙,按住满心算计,先度过眼前难关再说。那李婶子不会罢休的,她得先处理了裴寒钰的伤,对外有个说法。
还好她是搞间谍的,干这行,想活命,就得什么都会。
天色渐渐发黑,沈希锦翻找不出多的,只好点了一根烛火,在昏暗的小木屋子里晕染开一丝朦胧的光。
气氛微暧。
借着光,她小心地解开了裴寒钰的纱布,露出肩处的狰狞箭伤,箭头已经被拔了。但是果然,仍旧血流不止,难以结疤。旧的血迹干涸,新的血又汨汨渗出。
沈希锦没有直接伸手碰,而是解了自己的男式发髻,拔下一根木簪。在烛火上烤过,用簪尖点着伤口消毒。
簪子烫得灼热,触碰皮肉冒出白烟,滋滋作响。而裴寒钰紧握双拳,额角冒汗,面色发白,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泄出来,心性坚韧到可敬可怕。
只是熬了那么多天,痛到极致,裴寒钰眼前也一阵模糊。
落难至此,只有一个少年散发披肩,跪坐床边照料他。光影朦胧,竟衬得他秀色如画,甚过女子。
沈希锦放下簪子,撕了一片干净的棉布,重新包扎,换了个手法从裴寒钰的臂下绕了两次,他不得不不张开手,好似把沈希锦拥入怀中,等她按紧打结。
裴寒钰还从来没有和旁人这么亲近过,只觉得沈希锦身量瘦小,腰肢纤细。
为了转移旖思,裴寒钰问:“这是什么包扎手法?不要胡来。”
沈希锦使坏,用力系了个结,但裴寒钰纹丝不动,她自讨没趣翻了个白眼。
“这能让你止住两个时辰的血,睡会吧,要祛毒可不轻松。”
夜间她声音变得柔和,让裴寒钰不自觉地听从。一直小心戒严着,他确实也累了。
然而等到裴寒钰再睁眼,烛火已经熄灭,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枕边戳着一个深洞,正是他之前用匕首刺破的。
而那把匕首已经被沈希锦藏起来带走了。
裴寒钰一瞬间就清醒了。
沈希锦!
他眼中泛起森森寒意,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他勾起唇一笑整个人都诡谲起来。真是好手段,把他都骗了。
不过没关系,不顺心,找出来剐了便是。
挑开皮,灌进汤,整张好皮相剥下来,能切成万片碎肉,等剐了千万刀,他还要让沈希锦留下一口气好好后悔。
“砰——”
紧闭的屋门被打开,裴寒钰移手摸向腰间箭囊,暗自戒备。
却见从屋外走进来一个长发少年,披星戴月寒露深重,他背后是清冷夜色,他怀里是成堆草药。
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太亮了,裴寒钰一时错觉,竟觉得是沈希锦在发光,比他十九年生涯里所见过的所有王公贵女都更加印象深刻。
“你这就起来了?”
沈希锦问了一句:“夜里降温了,我给你加一床被子。”
裴寒钰突然心头温热,好像这荒野乡下、破败旧屋也没那么糟了。沸腾的杀机平息了下去,只余下一捧月色在心间。
好吧,不管沈希锦目的是什么,沈家的事,他都应该管一管。
江东郡守,清乐县主……
呵,敬王那个老东西,手确实伸得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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