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妧沉默。
杀人诛心，大概说的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是啊……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会在乎秋毫到底存在了多少年？
就算是她，在乎了，又能改变什么？
不过是在心头的伤口之上，又再添锋利的一笔刻痕。
见她不吭声，罗英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还有，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的图片，你怎么给我删掉了？”
她先前还以为是沈桑妧不小心弄丢了。
现在看来，她极有可能是故意给她删的。
真是可气！
一个金融部食物链底层的校对员，居然也敢乱动她的稿子！
沈桑妧看着罗英。
几秒之后，她笑了。
笑得罗英……后背发凉。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沈桑妧神色又变得轻松起来，“我只是觉得罗英你自相矛盾，既然没人在乎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公司，那还在乎配图干什么？难不成死人的流量……你也蹭？”
她轻飘飘地问，“吃人血馒头也就算了，发霉的陈年馒头，也这么饥不择食吗？”
“你、你懂什么……”罗英真没想到，沈桑妧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说点话居然这么刀，她彻底被她挑怒了，
“你知道当年秋毫的惨案吗？你知道秋毫和淘沙资本的关系吗？哦……你可能都不知道什么是淘沙资本！要不要我好心的告诉你，淘沙资本，就是告你诽谤要你赔偿八千万的沈陆集团！”
“是吗？”沈桑妧问，声音意外很静很轻，没什么分量，“那然后呢？”
罗英滔滔不绝：“你知不知道秋毫创始人死了以后，沈陆集团禁了所有有关他的图，我找这么一张照片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我花了多少心血托了多少关系，你不闻不问就给我删了？你今天必须给我道歉！”
“但是你配的照片，我从前也见到过。你是通过什么关系拿到的呢？”沈桑妧完全避开道歉这个点，继续发问，语速不快不慢，音量轻重适中。
罗英尖声嗤笑：“你见过？你怎么可能见过，我是找了沈陆集团内部高层……”
“罗英！”李明姗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你很闲吗？”
她面色发青，咬着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金融部的众人，这才终于打开了一直屏住的呼吸。
妈呀！
太精彩了！
他们竟不知不觉都被带了进去！
这沈桑妧给罗英下套的采访现场……也太特么带感了！
李明姗却要被气得头顶冒烟，“不过就是校对出了点问题，该怎么改怎么改，该怎么罚怎么罚，你们是有病吗？工作时间瞎扯些有的没的！”
沈桑妧都快把罗英底裤给扒下来了，她还洋洋得意！
她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在兴业干了三年？
她简直丢金融部的脸！
罗英后知后觉，脸色霎时惨白。
她、她居然……
回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沈桑妧又是怎么用仅有的几句话，把她的关系给套了出来……
罗英刚刚后背窜起的那股凉意，终于铺满了全身。
李明姗回过头，看着沈桑妧，正要继续发难，却突然一怔。
“你、你那是什么神情？”
沈桑妧垂着眸，眼神里却掠着冰刀一般的锐色，仿佛站在她眼前的李明姗，不过是一头即将被捕杀的猎物。
“没什么呢，主管，”沈桑妧笑了，眼神重新变得平静柔和，她轻声道，“主管，你丝袜又坏了。”
李明姗低头。
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她也是听沈桑妧和罗英过招……不，是沈桑妧单方面虐菜，完全听入神了，到最后一刻才反应过来。
她本来，是想打发沈桑妧再去给她买丝袜的。
这两天，使唤这个被俞子舜中意的女人去买各种东西，实在是个极大的乐趣。
“对，坏了，去吧，你也轻车熟路的了，这次别再买错了。”
……
沈桑妧走出了兴业的大厦，拿出手机，把自己从罗英稿子里删掉的那张照片，找了出来，发给了陆景琛他爸。
【陆叔叔，不好意思，我今天工作，看到这张照片，同事说是沈陆高层里流传出来的。】
她必须要沈陆给出一个说法。
罗英那篇稿子，写错秋毫的年份，还放了她父母的照片，字里行间藏着一股对逝者的幸灾乐祸。
没错，她就是故意删的照片。
她就等着罗英来找她撕逼，问出她照片的来源。
罗英果然上当……
父母是她最后的底线，她不容许任何人亵渎他们……
拿他们赚人眼球，末了，还要踩上两脚。
……
沈陆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陆先生拿着手机，一脸凝重。
站在他身边的陆景琛，双手撑着桌面，状似无意地盯着电脑屏幕，实际上眼神却瞥到陆先生的手机上。
他过来找父亲商量点事情。
没想到竟然遇到沈桑妧给陆先生发短信……
但很快，陆景琛的脸色就变了。
陆先生把手机放到了桌面上，给他大大方方地看。
“你去查？”他问。
陆景琛沉默两秒，最终缓缓地点头。
“查清楚，给菀菀一个交代。”陆先生叮嘱，“什么人这么不知好歹，查到直接清理出去！”
“我会的。”陆景琛直起身，眼神还落在手机上，不肯移开。
陆先生看破不说破。
儿子要面子，他这个老子比儿子还爱儿子的面子！
毕竟他们老陆家，也就只剩这么一个还算要脸的了……
……
沈桑妧还在去商场的路上，接到了胡悦霞的电话。
“桑妧！你在哪里？”
胡悦霞声音里透着火烧头发的焦急。
“在外面，胡姐，什么事？”
“你手里的事情先放一放，我去给李明姗说，你先过来，把宋慈老先生的采访做了！”胡悦霞焦急里依然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派头。
“哦，那恐怕不行哦。”沈桑妧的语气，算得上是诚心诚意，“我现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没办法放下来。你去找姗姐，她也未必会答应你，毕竟我现在是在为她办事。再说了，娱乐部和金融部有什么关系呢？”
“你……你别拿李明姗压我，事情闹大了，她也压不住！”胡悦霞气急败坏，“我在宋慈家门外等你，你赶快给我过来！再过一会儿，你跟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哎……”
沈桑妧叹气，“兜着走就兜着走吧，反正我天天不是买奶茶就是买丝袜，不是在走路，也是在路上走。话说胡姐，转正了被开除，是不是还有补偿啊？……赚了啊。”
胡悦霞：“？？？”
沈桑妧那边，已经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求人没个求人的态度，能伸不能屈，胡主管……修炼得还是不太够啊！
胡悦霞心急火燎的。
沈桑妧以往在娱乐部的时候，看上去软软的，没什么主见，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包括这次转岗到金融部，她都没搬出点什么，她就立刻签字同意。
胡悦霞被宋慈赶出大门的时候，都以为只要一个电话，沈桑妧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把这把火给灭了。
她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沈桑妧居然会挂她的电话。
她只能给李明姗打电话。
“姗姗，你马上让沈桑妧放下手里的事情，我这边出事了……”
李明姗听了事情的原委，也有点慌，但她还是安慰胡悦霞，“没事，我马上给她打电话，让她过去。”
然而一个电话打ˢᵚᶻˡ过去，沈桑妧……手机不在服务区？
李明姗直觉不对劲，又是一连几个电话过去。
基本打不通，偶尔一个沈桑妧接起来，但没说几个字就断了。
李明姗不知道沈桑妧是不是在作怪，又让胡悦霞给她打。
这一次，沈桑妧倒是接了。
胡悦霞劈头盖脸就问，“刚刚李主管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接？”
“我在地铁上，信号不是很好。”沈桑妧解释。
胡悦霞命令道，“我已经和你主管说好了，你赶快过来！”
“恐怕不行呢，我现在正坐在和宋老先生家反方向的地铁上，没办法调头了……”沈桑妧不急不忙。
“你……别装了！现在很急，需要你！”胡悦霞再傻，也知道沈桑妧就故意的。
“那不行。”沈桑妧想也没想拒绝，她也不再逗胡悦霞，“我已经不是娱乐部的人了，工作都交接给了主管，主管想我做娱乐部的事，先给我调岗吧。”
“你这个，你先回来，我再给你调！紧急情况，你不能这么不懂变通吧？”
沈桑妧笑了，“胡姐，你带娱乐部那么一个大团队，就没有准备planB？胡姐也是个行业老手了，宋慈这么重要的采访任务，居然就一个人单独过去了？你就没预料到突发情况，有备选方案？”
胡悦霞愣住了，这段话异常耳熟。
仔细想了想……
这不就是当初沈桑妧采访任泓失败，她把马琴叫到办公室里去的那套说辞吗？
没想到现在沈桑妧几乎一字不差的还给了她。
胡悦霞不由得咬了牙。
但现在，是她求人的时候。
她只能放低了姿态。
“桑妧，其他都不说，这个采访本来就是你的任务，你回来把它完成了，于情于理也说得通。”
沈桑妧几乎笑出声，“调岗的时候，怎么没听到胡姐这么说呢？对不起，我——不——来。”
她再度挂了胡悦霞的电话。
胡悦霞彻底呆住了。
想了几秒，她又给马琴打电话，让她去劝沈桑妧。
也不知道马琴怎么劝的，总之没一会儿她就回复了胡悦霞：没办法。
“胡姐，不是我说啊，桑妧能采访到宋老，肯定有她过人之处，当时那么随意换掉她，我就觉得……算了，我也不马后炮了，反正你是主管都劝不动，我一个主编更没那个能耐。”
马琴也不爽胡悦霞很久了。
处处针对打压她，找借口在绩效上折腾她，无故把他们组的选题给陈二……
现在胡悦霞铩羽，她乐得看热闹呢。
胡悦霞只能重新去求沈桑妧。
这次，她态度终于变好。
“桑妧，之前，是我欠妥当了，是我没能正确评估你的价值，我给你道歉，请你过来采访宋老，替兴业解决这个难题吧。”
采访专题可以更改，宋慈也不一定还要给他做下半期的稿。
但他那里有个刘部长，还扬言要告到俞总那里去……
胡悦霞就吓得慌。
“好的。”沈桑妧这次很爽快就答应了。
胡悦霞喜，“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今天怕是不行了，我好忙的，手里还有几十篇稿子要校对，明天……明天看忙不忙，如果姗姐的丝袜没破，同事也没点错奶茶，也没因为减我一篇稿子就给我加两篇的量，我就过去，不行只能看后天了……”
胡悦霞：“！”
“我都告诉李明姗了，可以让你过去的！”她要炸了。
“告诉也没用的啊，”沈桑妧无奈，“主管您是不知道，金融部的工作比娱乐部痛苦多了，天天校不完的稿子，还要给全部门跑腿，我敢帮你去采访宋慈，明天绝对工作量翻倍……”
“这个我去给李明姗说，保证不会加你的工作量。”胡悦霞发誓。
沈桑妧呵呵两声。
“姗姐的职级，好像比胡姐高吧？”她直言不讳，“我不信她会听你的。就这样吧，我要进商场了……先挂了啊。”
胡悦霞：“喂喂！你等等！”
电话那边已经传来盲音。
她一咬牙，再给沈桑妧打过去，“桑妧，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好吗？”
卑微的语气，哪里还想那个高人一等的部门主管？
“那多麻烦胡姐，你不用来，我说了等我得空了，回去采访的呀。”沈桑妧的态度好得让人挑不出错。
胡悦霞，“桑妧，算我求你了，胡姐这辈子没求过谁，你是第一个。桑妧……桑妧你在听我说吗！”
“对，这个色号要一双……”电话那边的沈桑妧好像根本没听，在和别人说着什么，“喂胡姐，我在听呢你说。”
胡悦霞感受到了深深地羞辱。
她一个部门主管，下面几个主编几十个记者……什么时候受过来自底层员工的这种刻意的忽视？
“桑妧，胡姐求求你了，真的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救救胡姐，胡姐上有老下有小，真的犯不起这么大的错。”
沈桑妧就想笑。
逼着她调岗，逼着她交出宋慈资源的时候，擅自把署名放在她前头的时候，胡悦霞有想过这个错，她犯不犯得起吗？
“好的好的，我马上回去把东西交给姗姐，就去胡姐你那边。”沈桑妧总算给了胡悦霞一句好话。
胡悦霞哀求：“不能马上过来吗？”
“不是，我过来也会路过公司，就上去把东西交给姗姐就好。”沈桑妧倒是说得在理。
但胡悦霞没机会再求沈桑妧，手机，有新的电话打进来了……
她低头一看。
屏幕上三个大字：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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