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郡主果然上门了。
门口的小厮慌不择路地冲进来禀告时,周府一大家子还在用早膳。
“这么早!”太阳都还没出来呢,周映咋舌。
看来郡主果真气得不轻。
一大群人丢了碗筷,呼啦啦拥到门口跪迎。
舆轿停在府门外,轿夫有四,府卫有六,个个腰间佩有弯刀,不怒自威,光是这样的气派阵仗便让周府一众屏息。
轿边站着个柳眉飞扬的俏皮丫头,手里还捧着个雕花红漆盒子。等到周家人都行完了拜礼,她才撩开轿帘,朝里面伸出手:“小姐。”
李颐听早就迫不及待,无奈红豆这丫头非要弄什么气势,终于等到自己出场,她立刻搭上了红豆的手钻了出去。
舆轿外沿的华贵珠串随之晃动,李颐听一出来,往地上一众人扫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立刻道:“都平身。魏登年呢?”
宋炽长得不差,不说倾国倾城,也算是清雅大方,担得起皇家贵女的名头。
只可惜她往常混账,喜欢作天作地,又爱穿金戴银,把自己整得庸俗不堪毫无气质,如今这身躯壳还在,但里子已经换了。
李颐听将柜子里那些大红大绿的衣服全都扔了,今日出门就让红豆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追云髻,一头青丝全部用一根簪子绾住,再穿一件藕粉小袄,整个人显得清爽娇嫩。
周映偷偷瞥了一眼,有些春心萌动——郡主好像更好看了。
周县丞恭敬地上前两步,讨好一笑:“回郡主,我已将那害您落水的小子关进柴房了,就等郡主发话处置。”
李颐听皱眉:“什么?”
然而她还没继续,红豆已经大喝一声:“混账!那是把郡主救上来的恩人,郡主今日能踏足你们这里,就是特意来恩赏他的,你们竟敢糟蹋郡主的恩人!”
周县丞被一个丫鬟吼蒙了,又不好发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周府其余人面面相觑。
郡主这么知恩图报的吗?没听过这种传闻啊。
李颐听摆摆手:“先带我……本郡主去找他。”
周映心道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冲过去:“郡主稍等。柴房偏远又不干净,郡主不便踏足,不如移步去大厅等候如何?小的马上叫人去把他带来。”
李颐听刚要拒绝,红豆拉拉她的袖子。
李颐听瘪瘪嘴:“好吧。你们也忙你们的去吧,不必劳师动众地陪着。”
红豆:“听到了吗,郡主不想看见你们,除了去一个人带魏登年过来,再有个小厮给我们带路,其余人都麻溜滚蛋。”
李颐听:“……”
这个小丫头,真是有能把好话说成坏的的好本事。
宋炽从前如何跋扈的,从她贴身丫鬟的言行举止可见一斑。
周府的人被红豆一骂,迅速散去,只有一个小厮战战兢兢地将她们领去大厅,小心翼翼地侍候。
这边刚落座,周映那边忙不迭地忙碌起来。
头等大事就是把苟延残喘的魏登年提出来。
那货就剩一口气了,晕在地上动也不动。
两个小厮上前把他架起来,他垂着脑袋,眼皮都未掀一下,那下巴尖得令人心惊,乍一看比旁边的小厮还少一圈肉。
周家的主子此刻都聚集在柴房里。
周县丞急得拍手:“我就说了!我就说不能对他那么苛刻,现在他成了郡主的恩人,要是当着郡主的面攀咬我们可如何是好!”
周夫人柳眉倒竖,狠狠瞪了周映一眼:“都怪你的庶子!平日要打要骂就算了,那是个身子骨弱的,昨日还把他关进柴房,现下这副模样,可如何将人交给郡主?蠢货!”
姨娘陈氏“哎呀”一声,把周映拉到身后,娇声娇气地笑了一下:“姐姐,都这时候了,别自家人乱了阵脚,先把这病秧子弄醒吧。”
这话点醒了众人,周县丞立刻道:“快快快,郡主还等着!”
顾不上让魏登年自己换衣服,几个家仆拿热毛巾给魏登年擦醒来,然后遵着陈氏的吩咐给他擦干身子。
两个妇人出门回避。陈氏柔声细语地把县丞和大房先哄走了,她亲自去挑了件儿子拿来装门面的好衣服让人给魏登年换上。
周映起先还不让,说那是他花了数十两银子定做的,然后就被最心疼钱的陈氏一通臭骂:“还不是你闯的祸,要是你不插手,现在哪能是你娘我来管。”
周府早就跟魏登年撕破脸了,现下讨好已是来不及。见魏登年悠悠转醒,陈氏半是提醒半是威胁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道:“郡主要见你,说是你昨日救了她,算是你小子好运气。等会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掂量着,就算郡主待你如恩人,你也别动什么歪念头,你的命终究还是握在我周家手里,知道吗?”
魏登年连喝三杯热茶,连带着茶叶一块儿嚼了吞下肚,勉强打起精神。
此刻他已经清楚了前因后果,一张谪仙般的脸上瞧不见半点反抗的端倪,平静地“嗯”了一声。
陈氏满意点头。
糟践他这么多年,锐气已经挫了个干净,再凶猛的虎都磨成了病猫。
她又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蹙眉道:“太白了,没一点血气。”转头招呼旁边的小厮,“还不快去我房里拿一盒胭脂来给他扑点。”
大堂里,李颐听慢条斯理地吃了一碗玫瑰乳酪茶、两片茯苓夹饼、三块枣泥酥,还是没见魏登年的人影。
她歇嘴片刻,有些坐立难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红豆把李颐听的动作收进眼底,招手叫来小厮,劈头盖脸便骂:“让你们去领人,怎么让郡主等这么久?你们少爷是不是比别人少一个膝盖!爬着走都该到了!”
李颐听咳了一声,从红豆嘴里救下可怜的小厮,将人打发走,幽幽道:“我觉得你不应该叫红豆。”
红豆眨眨眼:“这是小姐你给我取的名字呀,我不叫红豆那要叫什么?”
李颐听:“喷豆。”
红豆:“这个也好听,只要是小姐取的就好听!”
李颐听扶额一笑。
主仆俩正说着话,就见刚刚打发出去的小厮一脸捡回条命的高兴神色奔进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李颐听立即抬头望去。
先进来的是脸上不大高兴的周映。
紧跟着的便是魏登年。
再然后,李颐听便不知道了。
那人一出现,便吸引了满室目光,叫她也好似再看不到别人了。
魏登年穿着件白鹭云绣祥云袍,肩线处似乎有些宽大,可就是这宽大,阴错阳差将他衬成九天碧落下凡尘的仙人。
浅金色的如意暗纹贴着衣襟和袖口,将他的眉眼衬得贵气逼人,而腰间大片大片的红色冬锦花又和他左眼眼尾的那颗浅痣一般火热惹眼。
这样招摇的富贵颜色其实不大适合男子,例如花了大价钱做这身衣服的周映,穿着就跟小厮偷了主人的衣服一般。
可这世间就是有这样好看的人,所有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都像是量身裁制。
若是这姿色放在九重天,怕是司白也得往后排。
李颐听仔细瞧着他的脸,已经不像昨日那般憔悴苍白,便放下心来。
赔了衣服还不讨好的周映在旁边看着郡主和她的丫头望向魏登年的目光,妒忌得心肝痛:“小白脸,呸。”
魏登年面上没有过多神情,径直走向李颐听:“听说郡主找我?”
李颐听喜滋滋地敲敲桌子:“赐座。”
魏登年拱一拱手:“草民还有要事,便不坐了。郡主有事请吩咐,无事草民便退下了。”
“有事有事。”李颐听伸手,旁边没动静,又拽了人一把,愣神半天的红豆才如梦方醒地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雕花红漆的盒子打开,里面装满了各式珠宝。
别的宝石玉器倒也不稀奇,那四颗南珠就有些不一般了,两颗粉色两颗青白,玉润浑圆。
这原是太后在世时赏给濮阳王妃的,原本有五颗,濮阳王妃取了一颗,请巧匠镶嵌在了簪子上,剩下的全部给了她唯一的独女宋炽。
魏登年的命簿上,关于他成为权臣之前的经历只有寥寥几笔,看不出太多内情,李颐听只知道大抵过得不那么顺畅。盒子里还有些金叶子什么的,他拿去打点下人,再给些珠宝孝敬周家的夫人姨娘,日子或许会过得松快些。
她的狐狸眼浅浅弯着,小手捧着盒子递向他:“这些是我喜欢的,都给你。”
魏登年愣了一下,没有伸手接,盯着她的脸,想看出点捉弄人的心思,然而只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窥见澄澈的笑意。
李颐听道:“拿着呀。”
魏登年退了一步:“草民受之有愧。”
“有什么愧,你救了我一命,这是你应得的。”
你推我让,最后还是李颐听一把将盒子塞进他手里。
旁边的周映鼻子都要气歪了。
不光没罚,还赏赐了一堆东西。
周映觉得,魏登年这个不安分的东西肯定趁着他离开冰湖以后,勾引郡主了。
就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那红盒子上的时候,李颐听悄悄地给魏登年送了个秋波。
魏登年浅浅一笑,然后朝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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