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洛芷的马车就停在山门外,她和谨烟一起将秦烬扶上马车。
“快去找大夫!”
马车往山下走,没走多远,车猛地停下。
谨烟忙打开车帘,但见车夫被赶下车,一个乞丐换了上来。
“我的人。”秦烬低声道。
阮洛芷点头,“那我们赶紧回城。”
“不……不回城。”
阮洛芷皱眉,见他脸色都发青了,急道:“你中毒了!中毒了!不赶紧解毒的话,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秦烬压下一口血气,冲乞丐点了一下头,车子启动,他低低笑了一声。
“这毒,大夫解不了,只有拿到解药才行。”
“那怎么办?”
“等……”
“等死?”
秦烬又是一笑,见阮洛芷急得眼睛都红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是活不成了,你要哭就赶紧哭,我还能听见。”
阮洛芷咬牙,“你放心,你死了,我绝不哭一声。”
“没良心。”
“你明知道那杯茶有毒,为什么要喝!”阮洛芷气得想直接掐死他。
“乖,别生气。”
“秦烬!”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阮洛芷咬紧下唇,她也不是不明白,皇后要毒死她,而且亲自出手,没人敢拦,没人拦得住。秦烬替她喝下那杯茶,等于代她受死。
可她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一定要要她死。
不,她似乎在意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为什么?
阮洛芷又想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秦烬,“我中白木之毒,也是皇后所为?”
秦烬重重咳嗽两声,血染红了前襟,阮洛芷匆忙用帕子给他擦,很快帕子都湿透了。
“她为什么要害我们的孩子?为什么?”阮洛芷一边慌措的擦着一边连声问。
秦烬一把抓住阮洛芷的手,继而长呼一口气,“离开盛京……越远越好……”
阮洛芷摇头,“我不听你的。”
“不听也得听!”
“……”
这时谨烟往外面看了一眼,惊呼道:“这不是回京的路!”
阮洛芷匆忙去看,马车已经离开官道,往偏僻的小路走了。
好在没走多远,马车停到一破旧的小木屋前,乞丐将秦烬背了下来,放到屋里的草甸子上。
“你守着他吧,我去给他找解药。”
交代了一句,那乞丐就走了。
阮洛芷让谨烟想法烧点水来,她从马车上拿来一个枕头,抬起秦烬的头,给他枕下面。
他意识已经有些乱了,但眼神仍追随着她,像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阮洛芷俯身过去,他伸手扶着她头,让她的额头抵着他的。
“不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
“乖,别问。”
“那你别死。”
“以前我不想活,没意思,但现在,我真不想死。”
阮洛芷捧住秦烬的脸,用鼻子蹭了蹭他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她没有哭,因为她觉得他不会死。
按着上一世的轨迹,他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可她又不确定,会不会因为她重生,改变了这一轨迹。
“我死了……你立刻离开这里……立刻……不要让宫里的人找到你……不要让东厂的人找到你……出城三十里杏林酒肆……等木槿……”
“秦烬……”阮洛芷不想哭的,可她还是哭了,不想心痛的,可心还是很痛。
这一世,他没有把爱给她,却要把命给她了。
“你和孩子……永不回盛京……答应我……”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这样对我公平吗?”
“对不起……”
阮洛芷苦笑:“算了,你好像忘了,我也活不久了。”
秦烬亲了亲阮洛芷的侧脸,“那我就不投胎,在下面等等你。”
“别,我不想在下面见到你。”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很快下起雨来。
冷风灌进来,阮洛芷缩了缩身子。
“冷了?”秦烬问。
“嗯。”
秦烬拍了拍旁边,让她靠着他躺下来。
阮洛芷躺下,贴着他的身子,但他却很凉。饶是如此,她依旧紧贴着他。
她不怕冷,只是怕这暴风雨。
有他,便不那么怕了。
“秦烬,你别死。”
阮洛芷说了这句,得不到回应,再看秦烬,他已经闭上眼睛了。
夜色暗下来,阮洛芷埋头在秦烬的怀里,手抵着他的胸口。
慢慢的,她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了。
谨烟焦急的守在门口,不时冒雨到外面望一望。
这样一直等到后半夜,外面终于有动静了。
瓢泼大雨中,几人骑马而来,最前面的那位穿着绛红色的飞鱼服。
及至门口,那上官胥飞身而下,大步进了里面。
在上官胥进来后,阮洛芷打起精神,慢慢退后至门口。
秦烬说过,不能受控于任何人。
她继续退,几乎要淹没在大雨里了……
“他还活着!”上官胥大喊一声,而后朝身后之人伸手,“快拿解药来!”
阮洛芷身子一软,亏得谨烟扶着,才没有摔到地上。她举目四望,夜色浓郁,看不清前路,没有退路。
如果只剩她一个人,真的能穿过这黑夜吗?
她深吸一口气,抬步往屋里走去。
上官胥喂秦烬吃了一粒解药,再回头看向阮洛芷,眉头皱紧了几分。
“他想用他的命换你们娘俩的命。”
阮洛芷垂眸:“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得知道!”
“知道什么?”
“他死了,你们娘俩绝对活不成!”
说完,上官胥又快速离开了。
阮洛芷忙来到秦烬身前,用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是有的。
她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东厂来人将秦烬带走了。阮洛芷和谨烟回府,之后几日,她让子衿去打探,却没有半点关于秦烬的消息。
老夫人受皇后指使,诓骗她去惠安寺,阮洛芷质问她,她倒也不抵赖。
“皇后的密令,我能怎么办,我敢违抗吗?”老夫人病还没好,说话的时候不时咳嗽一声,“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竟敢得罪这位!”
阮洛芷见她脸色极差,不用她找她算账,好像都活不久的样子。
这时,玉莲在外面嚷了起来。
“二夫人,老夫人身体不舒服,不许人打扰!欸,二夫人,不能进去!”
紧接着,门帘打开,二夫人薛氏进来了。
夜里已经上霜了,虽然还没入冬,但今天冷得早,大家都换上薄袄子了,而这薛氏却还穿着单薄的衣服。
有些日子不见,这薛氏瘦了很多,面色发黄,此刻头发散乱着,像是和谁打过一架。
她气汹汹指着老夫人:“你生的好儿子,他和外院的粗妇竟厮混到一起了!”
“放肆,你指谁呢,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老夫人怒喝一声。
“我都活不成了,还要什么规矩!”
“你整日疯癫癫的,别胡言乱语了!”
“你不信?”薛氏瞪大眼睛,神色有些癫狂,“那你跟我去看看啊,他们被我关在屋里,衣服可都还没穿呢!”
老夫人还是不信,直到二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追过来,证实了二夫人的话。
老夫人悲恸的拍床板,“这孽子,他要气死我啊!”
阮洛芷吃惊不小,不过不关她什么事,趁着屋里正乱,她悄悄退了出来。
出院门口的时候,她听到薛氏悲怆的喊了一声:“这是报应啊!”
“可不就是报应,活该!”谨烟小声骂了一句。
阮洛芷拍了拍她的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好戏还在后面呢。”
用过晚饭后,那薛氏突然来了。
谨烟见她神色不大正常,拦着阮洛芷不让她出去见她。
“没事,我想听听她要跟我说什么。”
来到门口,那薛氏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夜空。阮洛芷走过去,也仰头看了一眼,今日难得一轮皎洁的明月。
“阮洛芷,我为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道歉,对不起。”
阮洛芷沉了口气,“有些伤害,非是道歉能弥补的。”
“我不求你原谅。”
“我也不会原谅你。”
薛氏沉默的望着那轮月亮,许久后又问:“你说我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你要问你自己。”
“我想了很久很久,大概是我嫁给他那时候起吧。”
阮洛芷想起上一世,二爷回府后不久就上吊自杀了,她把痛苦发泄到她身上,但因为伤心太多,身体渐渐不好,并没有活多久。
那时候,直至闭眼那一刻,她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其实那晚那个乞丐并没有碰你。”
薛氏先愣了一愣,随后笑,“我倒是怀疑过,但一直觉得不可能。”
“你去跟二爷说清楚,你们能和好如初吗?”
“不能了。”
阮洛芷望向那一轮明月,许久后道:“你错在不该生害我之心。”
因为她的报应,是她给的。
当晚,二房突然出来噩耗,二夫人薛氏上吊自杀了。
阮洛芷听到这个消息后,只叹了一声:“路是她自己走的,怨不得谁。”
上一世,上吊自杀的是谢子轩,这一世换成了薛氏。
她不恨谢子轩,因为他没有强迫她救他。
她恨薛氏,所以她该死。
这样的事并不光彩,再加上老夫人病了,府上没有主心骨,薛氏娘家那边也不想管,所以丧礼很简单,匆匆办了一场。
阮洛芷一直让子衿打探秦烬的消息,仍是一无所获,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日午后,二公子谢林成突然来了,而且一进屋便跪到了阮洛芷面前。
“三婶儿,如今侯府大厦将倾,侄儿恳请您不计前嫌,重掌府权,带领侯府度过危难。”
谨烟站在一旁,忍不住说道:“二公子,您未免太看得起我家姑娘了,她如今这身子,自顾都不暇,哪有本事撑起偌大侯府。再说这侯府也不是没有爷们,老夫人大夫人还健在,怎么就非得指望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
谢林成脸一红,神色有些窘迫,“我知三婶儿还介怀之前的事,我代侯府上下给您赔不是了。可这些如何都过去了,眼下侯府已经成为圣人眼中钉,其他世家也弃我们不顾了,府中唯有三婶儿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还望三婶儿大度一些,毕竟侯府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阮洛芷淡淡笑了笑,“二公子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出口就是大道理,我一个妇人家,还有些听不懂。”
“三婶儿……”
阮洛芷摆手,“二公子今日怎么没去翰林院当职?”
谢林成一拳锤在地上,“我被侯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累,贬去京兆府任职,若家中无疏通,怕再过一些日子便要下放出京了。”
“下放到地方,建一番功业,不好?”
“三婶儿说得容易,指不定什么穷乡僻壤,那该如何?”
“二公子吃不得苦?”
“我堂堂世家公子,身份贵重,自然只能往高处走。”
阮洛芷摇头失笑,“听闻肃平王世子如今也在京兆府,他比你身份更贵重吧,还是状元郎,他怎么就能往低处走呢?”
谢林成面上挂不住,气急败坏道:“我都跪下求你了,你何必还说这些风凉话!”
阮洛芷垂眸,“二公子也不必屈尊降贵求我,我也确实没这个本事,您去找别人吧。”
谢林成倏地起身,气冲冲的走了。
谨烟也生气,“什么人啊,以前看二公子,还觉得他书生意气,斯文有礼,怎么现在变这样了。”
“本性如此,只是之前我们没有看清楚而已。”
用晚饭的时候,阮依哭着喊着跑进院里。
“夫人救命啊,丽姨娘要杀人了!”
谨烟刚扶着阮洛芷起身,听到外面动静,小声骂了一句:“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阮洛芷拍了拍谨烟的手,“扶我出去看看。”
来到正房屋前,那阮依已经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丽娘,那丽娘手里竟拿着一把菜刀。
子衿忙护到阮洛芷跟前,连着也不让阮依靠近。
“夫人,救我啊!”阮依大哭。
丽娘追了上来,阮洛芷低喝一声,“丽娘,你这是做什么?”
丽娘根本不理她,追着砍阮依。
“你说,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
“自然是三爷的!”
“你们何时苟且到一起的?”
“我和三爷情投意合!”
“放屁!”
丽娘气得眼前发黑,实在追不动阮依,只得扶着墙缓一缓。
阮洛芷沉了口气,问那阮依,“你和三爷是怎么回事?”
阮依忙跪下道:“三夫人给奴婢做主啊,这些日子来丽姨娘天天跟三爷吵,吵得三爷心烦意乱,有苦说不出,某一次喝醉酒跟奴婢倒了苦水,奴婢只是尽本分安慰三爷。自那之后,三爷常找奴婢说话,这时间一长,我与三爷便有了情意,情至浓时,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如今奴婢有了身孕,希望夫人做主,给奴婢一个名分。”
“你这个贱人,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抢我夫君!”
“丽姨娘这话,怎么听着像是骂你自己的。”
“你放肆!”
“你才放肆!”谢子安捂着脸自院门口进来,“你这个妒妇,竟然敢打我,还要杀人!”
丽娘看到谢子安,火气更大了,“谢子安,你对得起我么,当初我救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这才多久,你就变心了!你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蛋,我恨死你了!”
“我堂堂侯府三公子,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再说你一个乡野粗妇,我能给你一个名分,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忘了你发的那些誓言了,你不怕五雷轰顶啊!”
“呵,我还真不怕!”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哭也好,闹也好,反正我就是要纳阮依为妾,你管不着!你不是想回山沟里,你可以走啊,带着康哥儿走,老子不差你一个女人,更不差他这个儿子!”
“谢子安!”
丽娘眼睛陡然一红,提起菜刀竟朝谢子安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不防,谢子安前一刻还得意,下一刻鲜血四溅。
那一刀,直割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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