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是吗
王子有些被惊住了，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天子？大周天子？”
墨珏充耳不闻，抖着的手几乎抓不住短刀，好半天才划开一道口子，可却不敢继续划下去，他怕这里面真的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丢开刀，抖着手去撕那个伤口。
内脏混杂着血水流出来，一截断指混杂其中，墨珏身体陡然僵住，下一瞬他颤抖着身体再次撕扯起来。
“不要，宋挽，不要，不要，不要……”
他魔怔了一样念叨着那两个字，手下动作越来越凶，可力气却越来越小，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双手一次次被鲜血滑开，他又一次次抓了回去。
不要，不要，不要……
“皇上住手，您在干什么？”
钟白匆匆赶来，一见这场景瞬间就懵了，他连忙上前想将人拉开，却根本拉不动。
他看了眼周遭的禁军：“愣着干什么？快把皇上拉开！”
几只手一起伸过来，墨珏睚眦欲裂：“滚开！”
宋挽有可能在里面，宋挽有可能在里面！
他要把她刨出来，还有救，一定还有救！
他拼了命地撕扯虎皮，血水和内脏不停淌出来，一点点浸染他的衣裳，他却一无所觉，神态癫狂，宛如疯魔。
唬得众人不敢上前，更别说阻拦。
这幅样子，太像是疯了。
钟白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皇上，住手，住手！”
墨珏眼睛猩红，这么紧要的关头，为什么要捣乱？为什么要阻止他？他抬起沾满血的拳头就要砸下去——
“墨珏。”
墨珏的动作陡然僵住，这声音好熟悉啊，宋挽是你吗？
他心生希望，却连转身看一眼都不敢。
直到一双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他满是血污的手，他才从这温热的触感里得到了勇气，转头看了过去。
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世界瞬间真实起来。
“宋挽……”
他一把将宋挽搂进怀里，声音嘶哑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以为你遇见了它，我以为你遇见了它……”
宋挽似是也被他的失态惊住，迟迟没有开口，许久之后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
钟白眼见墨珏终于冷静下来，长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凑了过来：“先送回行宫吧，这一身的血，也不知道伤哪了，得让太医看看。”
墨珏却仍旧抱着宋挽不松手，那姿态仿佛是在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宋挽沉默片刻才开口：“再等一会儿吧。”
钟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么狼狈的墨珏他也不想开口催促。
“是，那就听姑娘的。”
可是墨珏能留下，却不能允许其他人就这么看皇帝的热闹。
钟白吩咐人拿了帐子，将这处暂时封了起来，回鹘王子也送回行宫让太医医治了。
林子里又安静下来，刚才的痛苦和绝望，也都随着那些渗进地底的鲜血不见了影子。
只有经历过那些的人迟迟回不过神来。
“皇上好些了吗？”
墨珏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宋挽被那力道勒得胳膊发疼，轻轻嘶了一声，墨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用力了，逼着自己松了手。
“抱歉……”
宋挽轻轻摇头：“皇上没事的话，就回行宫吧，钟统领很担心你。”
她起身要走，却被墨珏拉住了手。
“宋挽，再陪我一会儿吧。”
宋挽看着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血淋淋的手，许久都没说话。
墨珏默默地将手收了回去：“我不碰你，再呆一会儿吧。”
宋挽这才坐了下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皇上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墨珏好一会儿才开口，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我以为你走了。”
宋挽微微一怔，他刚才那副样子，是因为她吗？
双手忽然再次被抓住，墨珏半跪在她面前，全无皇帝的威严，像极了当年那个在梅林初见时，略带几分羞涩的少年郎。
“宋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求你现在就决定永远留下来，但至少再等我几年，等到你二十五岁，如果你那时候还是不想陪着我，我就放你走，我不会再骗你。”
他抓着宋挽的手抵在自己胸口，那里曾经被人狠狠刺穿过，此时却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将伤处再次暴露在他以为的施害者面前。
急促的心跳透过掌心传过来，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那寸皮肤滚烫，烫得她竟无法碰触。
她不自觉蜷缩起手指。
墨珏把这当成了拒绝，精神骤然颓靡下去：“是我太想当然了……”
“你说的南巡，是真的吗？”
宋挽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墨珏一愣，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后，脸色刷地亮了：“是，是真的，工部已经在造龙船了，两年就能造好。”
“那为什么不下旨筹备南巡？”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宋挽才不信他。
他声音打着颤：“历代皇帝南巡，无不花费巨众，我不想劳民伤财，更不想给贪官污吏借口，让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我想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再说，即便各处接待时有所怠慢，总也好过让百姓遭殃……”
“那龙船也别造了。”
墨珏一愣，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让宋挽生气了，她生在世家，想要排场一些也正常。
“我没有怠慢你的意思，我这就下旨……”
“奴婢是说，先皇也有一艘龙船，修补一番还能用，就不用特意造龙船了，既能节省钱财，也能早日出发。”
墨珏像是听愣了，好一会儿加重了握着他手的力道，颤抖的却比之前更厉害，可这次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喜悦：“宋挽，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了，是吗？”
宋挽没开口，沉默仿佛就是默认。
墨珏眼睛亮得有些晃人眼，他像是忘了该怎么说别的字眼，一遍遍的念叨着宋挽的名字。
宋挽垂下眼睛，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皇上回宫吧，该换套衣服了。”
墨珏这才停下了他的碎碎念，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着宋挽，仿佛在等她。
宋挽慢慢走过去，却在墨珏转身的瞬间，眼神淡了下去。
机会？
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南下。
第179章 矫情
墨珏回行宫时一身的血，朝臣们立刻被惊动了，纷纷赶了过来，乌压压一群人都挤在墨珏暂居的兴庆宫里。
蔡添喜好说歹说才劝走了一批，但秦适和老安王却死活不肯走，前者是真怕皇帝出事，太医包扎的过程中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
后者私心里如何不好说，面上倒是一副慈爱担忧模样，一直在旁边哭嚎，不知道大约要以为皇帝已经不好了。
可事实上墨珏虽伤在了要害，却并不致命，只是看着吓人，他这一身的血，大都是那头虎身上的。
“秦卿和安王叔都回去吧，朕没有大碍，不必记挂。”
眼见他说话中气十足，秦适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念了句佛，听得墨珏有些想笑，秦适是儒家学子，从不信佛的，刚才大约确实是被那身血吓到了。
他心里多少有些触动，虽然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管是谁，对方都会效忠，可这点温情，他仍旧不愿意忽略。
“听说虎骨滋补，让人泡坛虎骨酒给秦卿送去。”
秦适连忙谢恩，他一生喜好只有两件，一件是书，一件是酒，墨珏这赏赐实在是赏进了他心坎里，一出宫门就拉着蔡添喜问那酒什么时候能好。
老安王有些羡慕，过来的路上他瞧见那头虎了，那么健硕的虎，身上的皮毛还几乎没有破损，简直太难得了，他一眼就看中了那虎皮，眼巴巴地等着墨珏赏给他。
然而墨珏和秦适说完话，却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安王叔也费心了，回去歇着吧。”
老安王有些着急，秦适就说了几句话就能得一根虎骨，他可是皇上的亲伯父，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
“皇上，臣放心不下，不如在这里侍疾吧？”
“不必。”
老安王犹自不甘心：“皇上……”
“老王爷先前受伤，皇上一直惦记着，生怕您劳累了，”蔡添喜笑吟吟接了话茬，“这不，还特意吩咐奴才备下软轿，好送您回去呢。”
有了前车之鉴，蔡添喜对老安王说话的时候格外客气，可没想到对方还是变了脸色，眼神也在瞬间阴冷下来：“真是个好奴才，这么尽心，这人情本王记下了。”
话音落下，他摔袖走了。
蔡添喜忍不住皱眉，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刚才那话是哪里说得不对，怎么能又把人招惹了，浑然不知对方是因为没拿到想要的，又不能对皇帝如何，所以迁怒了他。
可他是在宫里伺候的人，和老安王交集不多，即便关系不好也碍不着什么，他索性将疑问抛在了脑后，快步凑到墨珏跟前想看看他的伤。
太医却已经将伤口包扎了起来，正一圈圈地用细布缠着墨珏的脖子，这么看着，生生胖了一圈。
他愣了：“廖太医，皇上伤得厉害吗？怎么包这么厚啊？”
他是想着夏日天热，这么厚一层包上去会热。
却不想这么体贴的心思换来的却是墨珏的白眼：“别废话……再包一层。”
后半句是和太医说的，廖扶伤不敢怠慢，只能又给包了一层。
墨珏这才看向蔡添喜：“看起来怎么样？”
蔡添喜有些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只能据实说了：“瞧着像是伤得很厉害的……您到底怎么样啊？”
墨珏只听见了前半句，像是很厉害？
他眉梢微微一挑，抬手摸了下，目光却穿过门洞看向了院子，宋挽在看那头虎，身边几个御厨正拿了剔骨刀小心翼翼地拆解。
他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朝门口走了两步，蔡添喜连忙扶了一把：“皇上？皇上？您说句话啊，到底伤得怎么样？”
“……就是皮肉伤。”
“皮肉伤怎么包成这样？这大夏天的，让太医重新……”
“别啰嗦，”墨珏挥挥手，边说边往外走，“忙你的事去，这里不用你。”
蔡添喜哭笑不得，他一个奴才，要做的事情就是伺候墨珏，现在被主子撵了，他还能忙什么？
可他也没跟墨珏讲理，大不了找个地方歇着，就当是恩典了。
他带着太医退去了耳房，刚要关门就见墨珏迫不及待地朝着宋挽去了，他仍旧是龙行虎步，瞧着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可头却歪着，原本就包得有些夸张的脖子，被这姿势一衬，越发醒目起来。
一瞬间蔡添喜福至心灵，总算明白了墨珏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脖子包成这样。
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将拆解老虎的御厨们都撵了下去。
兴庆宫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了墨珏和宋挽。
眼见对方还在看那头老虎，墨珏用力咳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讨好：“你喜欢这虎皮吗？回头让人把硝好了，给你送过去。”
不知道宋挽是不是没听出来，反应十分平淡：“奴婢要这个没什么用处，只是想着虎骨难得，正可以拿来做恩典。”
墨珏顿时有些不情愿：“已经赏了秦卿一坛酒，剩下的留着吧，你此番受伤，很伤元气，该补补。”
他说着上前两步，借着查看虎皮的幌子，特意在宋挽面前晃了晃，眼见对方的目光看了过来，眼睛微不可查地一亮，头却更歪了。
“皇上自己也留一些吧。”
墨珏嘴角一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我不用这个，这点伤……”
“回宫后可以赏给良嫔娘娘，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这虎骨应该有用。”
墨珏一怔，翘起来的嘴角拉了下去：“你说她啊……她，你看着办吧，这些事一向都是你做主的。”
“那奴婢，替良嫔娘娘谢过皇上恩典。”
“说了是给你的，就算要给她，她承的也是你的情，不用挂在朕身上。”
似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生硬，墨珏又缓和了语气：“今天奔波这么久，伤口不要紧吧？”
宋挽摇摇头：“不妨事，只是有点累，奴婢就先告退了。”
墨珏没想到她这就要回去，他们虽然不算和好了，可至少也算是久别，就不想多说两句话吗？
他很不想答应，可犹豫许久还是叹了口气：“那就歇着去吧。”
宋挽行礼后就要退下，可到了门口却又忽然顿住了脚：“皇上。”
墨珏连忙抬头，有所预感般眼睛刷地亮了起来：“我在，是不是有话要问？”
“是，奴婢想将秀秀自乾元宫调去尚宫局，不知道皇上是否允准？”
墨珏怔住，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是。”
墨珏眼睑垂下去：“你做主吧。”
“谢皇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再没有停顿。
等那声音彻底消失，墨珏才慢慢抬手摸了下颈侧，宋挽看都没看他的伤处一眼呢……
他呆立半晌，摇头低叹了一声，自己好像有些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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