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雕侠侣》中以荡舟采莲的方式最先出场的女子,除了程英之外,还有比她小半岁的表妹。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陆无双,是陆家庄的掌上明珠。
光听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陆庄主夫妇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也给了足够的疼爱。
倘若时间就此定格,她可能会活成另一个郭芙。
没想到一切幸福在九岁那年戛然而止,从此被命运罩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布。
她先是在南湖之畔遇到了疯疯癫癫的武三通,因好奇心驱使非得跟着去一看究竟,幸好有程英跟随保护,否则以她那么任性妄为的样子,指不定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她刁钻泼辣,也争强好胜。
当看到武氏兄弟将摘来的花送给表姐时,当即不服气。即使表姐立马又将花递了过来,她还是一把就仍在地上。
嫌弃也就算了,还逞强要自己去摘。
结果倒好,无端端摔断了腿。
武三娘看她可怜,替她接骨疗伤。
不料祸不单行,李莫愁的弟子洪凌波奉命来袭,以至于接骨不顺,伤愈之后左足短了寸许,导致以后走路都有点跛态。
她本来就是心高气傲的人,原本有着苗条的形态,却因为跛足,变得自卑而又敏感。
陆家庄被李莫愁血洗之后,她顿时陷入了家破人亡的绝境。
虽然因为当年的那半条锦帕救了自己性命,但被李莫愁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劫走,无疑是九死一生。
她原本家境优越,衣食无忧,上有父母疼爱,下有表姐陪伴。
可是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她能怎么办呢?
关于被困在李莫愁身边的这段岁月,金庸用了“聪明精乖”四个字来形容她。
一边是杀害父母的不共戴天之仇,一边却是技不如人命悬一线。
她倒也还有几分精明与醒目,懂得曲意迎合,也会百般讨好。
李莫愁有时候记得当年的情事,恨意难消,就将她叫到面前来一番羞辱与打骂。
她呢,就故意装成蓬头垢面的样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
尤其是,每当李莫愁问起她父母,她总是装疯卖傻扮失忆,让其不仅放下杀心,也放轻了戒心。
就这样,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然也在仇敌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活了下来。后来更是趁着李莫愁外出之际,逃了出来。
这种野蛮生长的姿态,就像是一株野花。不仅生命力顽强,还带着刺。
而她刚踏出江湖,就遇见了杨过。
从此,又演义了另一段“误终身”的爱恨情仇。
在遇见杨过之前,陆无双刚一脚踏入江湖。
她性格本就刁钻泼辣,呆在李莫愁身边那么多年,多少也变得有点儿阴狠毒辣。
尤其是因为跛足的缘故,总是揣着一颗玻璃心,自卑又急躁。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的跛足一眼,她便敏感地抄起手中的弯刀,将全真教道士的耳朵给砍下。
后来又无故得罪了丐帮,引来一场大规模的追杀。
那个时候,杨过正四处发了疯似的寻找小龙女,听到江湖人士纷纷传言有个“白衣美貌女子”与人打斗,便以为那是小龙女,赶紧过去寻找,于是就顺便目睹了陆无双与全真教道士的一场混战。
原著里写道:
“他(杨过)心神略定,方细看那女子容貌,只见她一张瓜子脸,颇为俏丽,年纪似尚比自己小着一岁两”。
待看清楚传言中那位“白衣美貌女子”并不是小龙女时,杨过心里是失望至极的。
“她虽然也穿着一身白衣,但肤色微黑,与小龙女的皎白胜雪截然不同。”
心心念念的小龙女没找到,杨过暗自失落。
在一旁以一种隔岸观火的姿态,看着陆无双与众人的打斗。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他看到发怒的陆无双,神态与小龙女有几分相似,当即出手相救,还抱着人家姑娘的腿不放,死皮赖脸要跟随在身边。
其实这样的情形,在十年前就有过。
当时陆无双与程英被李莫愁追杀到一个窑洞里,眼看就要被劫走,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冲上来抱着李莫愁。
那个曾经的无赖少年,就是眼前的杨过。
只不过,时过境迁,容颜已变,他们都没有认出彼此。
这一幕,又像极了分别多年后相见不相识的张无忌与殷离。
杨过对小龙女寻而不得,便想暂时跟在陆无双身边,或许对于他来说,能够在她发怒的时候,依稀看到那个熟悉的神情,也会有一种凄然的欣慰吧。
可是陆无双对于这个跟屁虫一样的男子,却是打心眼里厌恶的,尤其是他还一副衣衫破烂的邋遢模样。
所以,杨过对她是三番四次暗中出手相救,而她却是三番四次对杨过痛下杀手。
其中有一幕特别耐人寻味。
当时杨过跟着陆无双来到集市上,他当着众人的面调戏她,称呼她为“媳妇儿”。
陆无双恼羞成怒,骂他“傻蛋”,上演了好一阵打闹。
她啐道:“瞧你这副脏模样,丑八怪都不肯嫁你做媳妇儿”。
不知道多年以后,想起这一幕,陆无双的心里会不会有一声叹息?
当年瞧不上的那个邋遢男子,日后却成了一生的牵挂。当年说着不肯嫁,日后却是想嫁也嫁不了。
在被李莫愁发现踪迹前来追杀之际,杨过又成了陆无双的保护伞。
她被打断了肋骨,痛不欲生,杨过顾不得男女之别,替她解衣接骨。
在这个关头,金庸是这么描写的:“但见陆无双秀媚双蹙,紧紧闭着双眼,又羞又怕,浑不似一向的蛮横模样。”
或许,也只有在这一刻,一向刁难强悍的她,才流露出了少女的娇羞与柔弱。
为了躲避李莫愁,他们俩又用道士作掩护,躺在一个被窝里。
此时的陆无双,“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心想那傻蛋定要伸手相抱,那时怎生是好?过了良久良久,杨过却没半点动静,反而微觉失望。”
一直觉得老爷子这段写得非常细腻传神,简直将陆无双内心那种半是娇羞,半是惶恐,又带点儿小期待与小失落的复杂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瞬间。
陆无双对杨过芳心暗许,是在一路嬉笑打闹的陪伴里,还是在接骨疗伤的肌肤之亲里,又或者是在同榻而眠的悸动里?
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经历过这么多生生死死与坎坎坷坷,陆无双的心里从此多了一个杨过。
那一声声“傻蛋”,也由最初的厌恶,逐渐变得亲昵。
再次相遇已经是在绝情谷里,杨过几经波折终于找回了小龙女。
程英黯然销魂地感慨,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杨大哥。
而陆无双呢,心中五味杂陈,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龙姑娘人好?你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
这就是陆无双,在李莫愁面前她也许还能曲意求和,可一旦换了别的人和事,又立马尖锐地像一根刺。
眼看那个口口声声叫她“媳妇儿”的傻蛋,已经心有所属,又怎能不心酸呢?
当小龙女不知所踪,杨过悲痛欲绝之时,她选择了跟表姐一起留在绝情谷照顾他。
那段陪伴的岁月,或许是她一生中最满足的时候吧。
不同于初遇之时的那番嬉笑打闹,更有一种历经世事的平淡宁和。
有些说,陆无双欠杨过一句表白,如若那段共生死共患难的日子里,在一声声的“媳妇儿”与“傻蛋”之间,她能够为爱勇敢一点,结局会不会不同?
世上之事,终究没有如果。
尤其是感情,不怕相见恨晚,就怕心有所属。
所以,当杨过以结为兄妹的提议来婉拒这两姐妹的深情不渝时,程英虽然难过却也能维护体面,而陆无双却直接把伤心写在了脸上。
尤其是到最后,面对杨过的不辞而别,她发疯似的追寻到山崖之巅,四下遥望,心中大痛,哽咽道:“你说他···他到哪里去啦?咱们日后···日后还能再见到他么”?
山海茫茫,白云悠悠。
人生漫漫,聚散匆匆。
往事还历历在目,眼前却不见踪影。
那个三番四次出手救她的傻蛋,那个给过她最多温情的杨大哥,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生命力,但却在记忆里成了永恒。
金庸笔下的女子,大多文静含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像是微风拂面,又似春水含笑。
可陆无双却是例外。
她刁钻泼辣,尖酸刻薄,自卑敏感。
比起程英的人淡如菊,她就像是一朵带刺的野花。
命运曾经给过她一罐糖,让她出生于名门世家,受到父母的百般疼爱,还有着一个不落俗套的名字。
可随即命运又给了她一生的忧伤,让她摔断腿成了跛足,又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跟在仇敌身边苟延残喘,出来江湖又到处结怨招来杀生之祸。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正当年纪的男子,他们一个落魄,一个失意。
同样饱受寄人篱下之苦,同样颠沛流离,同样肆意张扬,同样活泼爱闹。
他们一路同行,嬉笑打闹。
但这条路却只能走一段,而无法走一生。
金庸给杨过安排了小龙女,给郭芙安排了耶律齐,给耶律燕跟完颜萍安排了武氏兄弟,唯独没有给她和程英安排一段姻缘。
而是让她们两姐妹终身未嫁,在嘉兴南湖相依相伴。
或许,这又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谢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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