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婵一身伤痕，手上戴着镣铐，赤脚一步步走出来。
她仰头看着久违的蓝天，眸中尽是苍凉。
“公主。”
夏婵的贴身侍卫清叶一身盔甲等在外面，见她此刻狼狈模样，几乎认不出。
夏婵凤眸落向他：“我父王呢？”
清叶一下跪倒在地。
“四海龙王都被关押在了深海。”
夏婵怔住，颤抖着问：“因何缘故？”
清叶摇头。
见状，夏婵还有何不明白，不过是莫须有。
她强忍着千年炼狱的伤痛，飞往九天神殿。
偌大的宫殿外，一众仙娥看到昔日的西海龙宫四公主变成如今这幅狼狈的模样眼底满是惊讶。
夏婵并没有在意她们的视线，径直闯入殿内。
主位上秦川眸色微变，抬头看向门口之人，声音冰冷：“怎么，关了五千年，还这么嚣张？”
说话间他身上的威压让夏婵抬不起头来。夏婵身形单薄强忍着没有跪下，缓缓看向殿上之人。
五千年过去，他面容未改，然周身冷凝的气氛更甚。
“秦川，你怎能公报私仇，囚我的父王和三个叔叔？”
她对父王和几个叔叔的为人很清楚，他们绝对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秦川闻言，不耐烦道：“他们以下犯上，本君没砍了他们的龙头已是仁慈。”
夏婵心底一沉。
她一步步走上前，含泪道：“你看看我，难道五千年的炼狱，还抵不过那兰花仙子的一句谎话吗？”
秦川抬起头，冷冽的眼光落在了夏婵身上。
原本清丽脱俗、一身傲骨的她，如今却卑微如土。
恐怕随便一个凡间的女子，她现在也比不上。
秦川有些不适，但是很快他想起夏婵之前的所作所为，周身顿寒。
“那都是你咎由自取。”
夏婵听到此话，眼底一派灰暗。
她知道多说无益，秦川不会轻易放过她父王和叔叔。
“我知道了。”
轻轻地说了一句，夏婵转过身，踉跄着走出九天神殿。
秦川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握在手中的笔瞬间断裂。
他没想到五千年的牢狱都没能让夏婵想清楚，出来的第一件事竟是质问自己。
……
天下四海。
夏婵曾是唯一的龙宫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现在四海龙王被囚，她孤身一人，无处可依。
“姐姐。”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甜甜的，满是欣喜，一如以往。
夏婵偏头看去，就见兰花仙子莫兰一身长裙，面容温婉地看着自己。
“姐姐，你终于从天牢里出来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莫兰朝着这边走来，眼底满是关切。
夏婵冷冷地瞧着她，若不是五千年牢狱，她真参不透这虚伪之人。
“你去住住，不就知晓了？”
夏婵不想跟她过多纠缠，转身欲走。
莫兰却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低头伏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姐姐，如今天下大旱，你可听说过魏征梦斩龙王的故事？”
一时间，风吹落叶仿若无声。
夏婵瞳孔骤缩，苍白的脸没有一分血色。
莫兰瞧着甚是欢喜，从她身边一步步离开。
夏婵孱弱的身体摇摇欲坠，清叶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公主，你没事吧？”
夏婵回过神看向他：“清叶，我们回西海吧。”
清叶闻言，却说不出话。
许久，沉声道：“公主，西海没了。”
夏婵周身一震，几乎站不住。
她踉跄着就要去往人间，清叶立刻跟上。
不知过了多久，夏婵终于到了西海。
但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红了眼眶。
原本辽阔无边的西海已经一片干涸，放眼望去，竟没有一处汪泉。
就连原本海边的居民，也已经没了踪迹。
“这五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婵的声音卡在嗓子眼，轻不可闻。
清叶低着头，回答不出。
这五千年，他每天都在沧澜天牢外面守着夏婵，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
夏婵蹲下身，看着眼前的枯木，一滴眼泪落下。
天空顿时下起了绵绵阴雨。
清叶见状，忙走上前：“公主，你身体还未康复，如此，你的仙力会支撑不住。”
夏婵仰头看向他，眼尾发红。
“这是我唯一能为西海做的事了。”
说完，她望向四周：“父亲恐怕也不想看到人间这一幕。”
清叶听后，没有再阻拦，安静的在旁边守候。
夜幕降临，漫天星辰。
夏婵本想去救父亲和三个叔叔，但是以她现在的仙力，不过是以卵击石。
只能修养一段时间，再想办法。
现在西海没了，她无家可归，只能先回天界。
祈轩殿。
此处是夏婵嫁与秦川时被安排的住所。
五千年来，这里没有任何变化，夏婵缓缓推开门。
只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里面的秦川。
秦川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语气中都是质问：“你去哪儿了？”
夏婵看着他熟悉的脸，又想到西海如今的境地，并没有答话，径直地走进内屋。
秦川眸色顿冷，起身将她拉入怀中；“如今你还是本君的妻子，一直和那个侍卫在一起，成何体统？”
房内气压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夏婵抬头看向他，眸中满是苦涩：“他陪了我五千年，这五千年里体统早就没了。”
秦川愣住，许久，又道：“你在怪本君？若不是你心胸狭隘，毒害上仙，我又怎会罚你？”
听到这话，夏婵不由的想起这五千年暗无天日的炼狱之苦。
她挣脱开禁锢，声音微哑：“她不过是一兰花小仙，我若想杀她，何需用毒？”
不等秦川说话，夏婵接着道：“我知你心仪她，但请你不要污蔑我。”
说完，她往内屋走。
到门口时，夏婵停下了脚步，声音很轻。
“若你要娶她，我不会阻拦，只求你放过我父王，还有三个叔叔，他们无罪。”
“嘭！”得一声，夏婵用仙力将房门关上。
秦川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当初的夏婵虽然骄傲无理，但对自己一直唯命是从，如今却像换了个人。
他心中烦闷，转身离开。
夜幕渐深，魔界。
魔尊夜泽正喝着酒就见秦川一身戾气前来，不觉疑惑。
“西海四公主出来了，不去安抚她，来我这里，就不怕她掀了九天神殿？”
秦川径直坐下，拿过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脑海中不由的想起从前夏婵嚣张跋扈的样子和如今简直变了一人，他皱了皱眉。
“她现在已经废了……”
夜泽愣住，许久拿起酒杯：“你还真是狠心？”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是想到之前的种种他喝过一口酒，忍不住道：“想当初那龙女可是送了她心中最珍贵的人间四季给你，你可知天魔两界，有多少人艳羡？”
秦川闻言，却只是冷冷一笑，随后取出了夏婵送的人间四季。
它是用龙的一片心幻化而成，用神力便可以进去里面。
那里面藏着一个新天地，有人间四季，美不胜收。
可是，秦川一次也没有进去过。
“这一片心不过是她为留住本君的一个手段罢了！”
话落，秦川看着手中的人间四季，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紧紧握住。
只见人间四季剧烈地抖动起来。
……
祈轩殿。
夏婵坐在窗边，抬手看着掌心微薄的仙力，眸光黯淡。
以她现在的仙力别说救出父王和三个叔叔，恐怕连莫兰也打不过。
这五千年来，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心口猛然一阵阵绞痛，夏婵呼吸困难，疼的倒在了地上。
“秦川，你又在做什么？”
夏婵伸手紧紧地按着胸口。
人间四季是她的一片心用仙法幻化而成，跟她的心脏紧密相连。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疼痛都没有停下来。
她在炼狱受过各种折磨，可没有哪一种比得过今日之痛。
夏婵额头上布满了密密匝匝的细汗，锥心的疼痛让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外面顿时阴云密布，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清叶一直在门外候着，看到下雨知道夏婵一定出了事。
顾不上其他，立刻进入了内殿。
目光所及，只见夏婵蜷缩在地上，人形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两只龙角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有一只竟然断裂得只剩下一半。
“公主。”清叶眼里都是心疼，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夏婵看见他，强忍着心底的疼痛，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清叶，我后悔了。”
清叶眼眶泛红，却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公主不怕，清叶会一直陪着你。”
夏婵闻言，闭了闭眼，泪水如决堤般止不住落下。
雨一直下。
向来阳光明媚的九重天，阴雨连绵。
秦川回来的时候，看着阴沉沉下着雨的天，神色莫测。
莫兰远远等在殿外，见到他，忙走过去，柔声道：“神君。”
她微微作揖，看到秦川眉头深锁，一脸善解人意：“昨夜雨水不断，我想姐姐定又乱施云布雨了，故此来开导于她。”
秦川闻言，并没有看莫兰，从她身边径直过时，不轻不重回。
“这九天许久没有下过雨，下一场也好。”
莫兰愣了片刻，回过神，忍不住又喊道：“神君。”
她欲言又止：“有些话，我知不该说，但不忍神君受骗，今日一早我去到姐姐宫中，见她和侍卫清叶甚是亲密……”
话音未落，秦川便没了踪迹。
祈轩殿。
清叶正伺候夏婵，下一秒，一道大力已经将他拍倒在地。
巨大的冲击震得他胸口翻滚，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夏婵回过神，就看秦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处。
她慌忙从病榻上下来，护在清叶身前：“秦川，你做什么？”
秦川一袭玄色长袍，一步步走向两人，眼眸冰冷。
“杀一个小小龙宫侍卫，不行吗？”
他从未见过夏婵护别的男人。
她曾说过，这辈子除了她父王，就只有自己最重要。
还记得五千年前，他四处征战，夏婵每次都寸步不离地护着他。
这次她竟然在他面前护着一个小小的侍卫！
“他不是一个小侍卫，他从小陪着我，陪了我上万年。”夏婵眼尾发红，一字一句。
秦川听她这样说，更是要解决了这个侍卫。
他手中幻化出一柄利剑，下一秒剑刃擦过夏婵的侧脸，直冲清叶的心脏而去。
灼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夏婵的眼。
她僵硬地转过身，只见清叶倒在血泊之中。
夏婵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浑身都在颤抖，慌忙去扶他：“清叶……”
“公主……”清叶刚张开嘴，鲜血就止不住的往外流。
夏婵慌忙去擦他嘴角的血，泪不停地落下：“不要说话，我马上带你去见医官……”
清叶费力地抬手，想要擦拭掉她脸上的眼泪。
他想自己恐怕不能遵守诺言，护公主一生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能力那么低，五千年前保护不了她，现在仍旧不能。
他总是那么没用。
清叶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夏婵，就已经没了力气，重重地垂下……
“清叶！”夏婵大声喊道。
清叶却再也不可能给她任何回应，唯留一双眼睛不甘地睁着。
“轰隆——！”
殿外一声巨大的雷鸣，紧接着煞白的闪电将天空撕开了巨大的口子，大雨也在这时倾盆而至。
夏婵紧紧抱着清叶：“清叶，你醒醒啊，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秦川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幕主仆情深，一步步走上前，低头看着夏婵。
“你知道错了吗？”
夏婵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只是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地护住清叶的胸口，脸上的泪水跟血水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秦川看到之后，心里莫名不适。
他还记得五千年前，夏婵被关进沧澜天牢时都没有那么难过。
“看来莫兰说得对。”
秦川眸色冷冽，几步跨出祈轩殿。
几天后。
归墟地。
这是神仙死后埋葬之所。
夏婵将清叶带到此处，看着他化作点点星光，眼里黯淡无光。
“清叶，对不起，是我没用，连你都护不住。”
夏婵想起与清叶初遇时，那时刚下过雨，万象更新。
她还未完全修成人形，而清叶是一个竹仙。
当时她对他说：“你当我的跟班，这一生都会大富大贵，吃穿不愁。”
就这样，她把清叶骗到了西海龙宫，这一相处就是万年。
夏婵强忍着眼底的泪水，但是天空的阴云却隐藏不住她的心情。
她并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一路到了凌霄宝殿。
一路的仙娥看到她，都被吓了一跳。
因为仙力太弱，她的龙角身上的鳞片都显露了出来。
夏婵并没有在意她们的视线，来到凌霄宝殿门口，一字一句大声说道。
“西海龙宫四公主，求天帝准许我与九天战神和离！”
话落，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夏婵看着偌大的天宫，不由想起当初自己一身华服，依旧是在这里。
那时她意气风发地说：“西海龙宫四公主，求天帝赐婚我与九天战神成婚！”
之前有多欢喜和期待，现在就有多少后悔与绝望。
不过，回应她的只有清幽的风声。
如今，四海龙王被囚，天帝根本不愿意接见夏婵，更不愿开罪秦川。
夏婵就站在门口，一遍又一遍地请求和离。
不到一个时辰，此事就传遍了四海八荒。
夜晚。
秦川来到天宫门口。
“你闹够了没？”
夏婵听到他的声音，转身看着他：“若天帝不准，那么我就以西海的规矩，休夫！”
天宫寒冷至极。
“你再说一遍？”
秦川瞬间来到夏婵面前。
夏婵看着他冷冽的脸，一字一句道：“我要休夫。”
话音刚落，秦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若不想西海龙王出事，就立马跟本君回去！”
夏婵怔住。
她不明白，秦川本就不喜欢自己，和离不就正好遂了他的愿吗？
她被秦川一路带回祈轩殿。
路上阴雨绵延。
秦川皱着眉：“你没从沧澜天牢出来之前，这九重天都是阳光明媚。”
夏婵踉跄着被他拖走，听着他言语中皆是嫌弃，心中满是苦涩。
父王曾经说，她的眼泪是珍宝。
因为她落泪，久旱逢甘霖。
“既然你这般讨厌我，为何不愿与我和离？”
秦川愣住。
他没有回答。
夏婵接着道：“五千年前，你我成婚，你一不入洞房，二不接喜盖。婚后，你更是从不来祈轩殿，我们其实也不算夫妻，不是吗？”
秦川从未听过夏婵抱怨，此刻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夏婵继续自言自语：“从前是我傻，我以为爱是相互的，只要我足够爱你，你也会回馈我。”
秦川听到这里，再没了耐心。
他冷冷道：“当初可是你求着本君娶你！本君为何要待你好？”
夏婵眼睫微颤，一下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川把她带回祈轩殿：“你好自为之！”
正要离开，夏婵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袂。
“既然如此，你把人间四季还我。”
秦川听后本想还给她，但是却不自觉拉开了她的手。
“你既然已经送给了本君，那便是本君之物，不可能归还。”
话落，便消失在了原地。
秦川去了忘川河畔。
站在三生石前。
秦川看着上面刻着自己跟夏婵的名字，脑海里都是她的话。
他拿出人间四季，指腹轻轻地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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