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兰红着眼,怔望着几步外将于英楠护在伞下的男人,指甲深陷掌心的手隐隐渗出血丝。
他竟然把于英楠孩子的户口迁到了他的名下?他帮对方抢了个工作,三天两头的照顾还不够,竟然还要给于英楠养孩子?
既然这么爱于英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
林远锋敛去眼中诧异,让于英楠上车:“你先走,一会儿我再去跟你商量。”
于英楠温柔点头,余光朝江素兰瞥去,满是嘲弄。
但江素兰的视线只在林远锋身上,眼见他朝自己走来,双腿就像不受控似的,转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她看不清前路。
‘嘀——!’
刺耳的喇叭和刹车声骤然响起,她都来不及反应,胳膊便被狠狠一拽,一辆黑色红旗车在身前险险擦过。
“你疯了吗?差一点你就被车撞了!”
江素兰望着林远锋盛怒的眸子,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彻底爆发。
“我是疯了!快要被你逼疯了!”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哑声哀诉:“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离婚?是要拖我一辈子,让我看着你对于英楠有多好吗?”
“因为你是政委,我是你妻子,我事事都要让着别人,让了工作,让了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这条命是不是也要让出去?”
“……我受够了,再过下去,我怕我会变成真的疯子!”
江素兰从没有这样歇斯底里,林远锋心头的火就像被冷水浇灭。
他本能地要去扶几乎快瘫倒的女人,对方却好像在躲避猛兽,连退了好几步。1
江素兰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放低的声音几近哀求:“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林远锋,求求你离婚吧,放了我……好吗?”
她眼眶通红,流露出的卑微绝望,像针一下刺在了林远锋心头。
在他的记忆中,江素兰从来都是温柔内敛、不争不抢的女人,他总以为,她所有的不痛快都是在闹情绪。
可当面临像是崩溃了她,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雨越来越大,江素兰就这样看着林远锋,她满眼的破碎,浑身的死气。
林远锋死死握紧双拳,望着她的黑眸一眨不眨。
很久,他才无力般挤出一个字:“……好。”
这天下午,民政局。
他们就领了离婚证。
加上上辈子,几十年的婚姻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出了民政局,江素兰捏着离婚证,心中百感交集,恍若隔世。
此时此刻,她才切实有了重生的感觉。
转过头,她看向身旁从头到尾就一直沉默的林远锋,千言万语都已经说不出口,也不再有意义。
半晌,她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你,祝你幸福。”
说完,江素兰转身离开,再没回过头。
望着那消瘦许多的背影,林远锋攥着离婚证的手缓缓收紧,深邃的双眼翻涌着复杂情绪。
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都没在喊她。
一场雨过后,树叶滴着残余的雨水。
江素兰抬起头,遮住穿过云层的阳光。
阴霾散去,从这一刻,她的未来不会再有林远锋,她的人生只属于她自己……
就在江素兰准备去跟婆婆道别时,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女儿!”
她望去,只见一个妇女站在桥上哭喊,河面上一个挣扎的小女孩正被水流冲向下游。
江素兰脑子还没反应,双腿已经率先跨出去。
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河水湍急,江素兰把人推上岸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同志,谢谢!太谢谢你了!”
江素兰也有些力竭,笑着微微摇头,正要上岸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传来,上流定时开闸的闸道忽得打开,奔腾的河水水龙帮急速涌来!
“同志!快上来!快——”
岸上的人伸出手,江素兰刚一抬手,河水却已经涌来!
“同志——!”
像落叶般,江素兰消失在湍急的水中!
冰冷的河水,钻入江素兰的心肺,挤压着最后的氧气。
她想挣扎,可早已没了任何力气,只能任由身体往漆黑的河底沉。
窒息一点点袭来,意识慢慢昏沉。
两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交错,她恍然回到了跟林远锋的初见——
她被打的遍体鳞伤,缩在潮湿的屋檐下乞讨,一身军装的林远锋像书里写的天神,带着光,微笑向她走来。
他说:“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江素兰颤了颤,缓缓抬手,想抓住光。
她想活下去。
她才重生,才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她怎么舍得死……
可惜,老天爷好像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四周越来越暗,江素兰慢慢闭上眼,和河底死一般的沉寂融为一体。
寂静的街道,林远锋心不在焉地往军区走。
看着手里的离婚证,林远锋莫名觉得喘不过气。
这时,通讯员开着车过来了。
“政委,户口本拿回来了,于同志的孩子临时靠挂在你的名下一个月,等下个月入学后就能迁回于家。”
“嗯。”
林远锋敛去低落,不露声色将离婚证藏进口袋。9
他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户口本后,又吩咐:“去电视台。”
军绿吉普缓缓朝电视台驶去。
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胸腔那股压抑的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伸手按住心口,深呼吸几次,但不安却散不去。
他拧了拧眉,很快,车在电视台门口停下。
林远锋拿着户口本往播音部门去,可路过化妆室时,就听见里头传出于英楠的声音。
“没错,是我故意让广播站的小林抢走江素兰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也是故意抢了江素兰的工作,又偷拿她的准考证。”
“可我也是没办法啊,远锋说我们已经是过去了,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能跟江素兰离婚,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想办法把她逼走了。”
“我离婚还带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装病麻烦远锋,妈,你难道不想做军区政委的丈母娘?”
一字一句,像是引爆了林远锋心底的雷,轰响过后,硝烟弥漫。
蓦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不久前江素兰在雨中哭着控诉的模样。
直到此时回想,他才看懂她眼中的失望。
隐隐的,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灼烧着他整个胸膛。
“行了妈,挂电话吧,一会儿远锋要来了。”
一声轻响,座机听筒被放下。
虚掩的门被拉开,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于英楠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反应过来后,连忙打招呼:“远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林远锋沉默,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冷飕飕地盯着她。
于英楠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脸霎时白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林远锋便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嘲讽:“不急着解释,等我把素兰找来,你再好好说这些‘误会’!”
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让于英楠哆嗦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似乎要杀人的一面。
林远锋也无心再跟她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想见江素兰的念头瞬间膨胀,伴着愧疚不断泛滥。
掏出口袋的离婚证,一把撕碎。
是他错了。
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跟他离婚……
林远锋越走,拳头越握得死紧,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
江素兰……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
他心里不是没有她。
他想快点见到她,想跟她道歉认错,她比他小了6岁,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但如果她想听,他说多少都行。
而就在他跨上车,准备开车去找人时,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嘭的一下,摔到在他面前!
林远锋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政委,出大事了!刚刚公安局来电话,说您夫人江素兰为了救人淹死了!”
第11章
林远锋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通讯员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急的满头汗的干事。
“是真的!现在人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那儿,公安那边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一字一句,就像瞬间抽走了林远锋全身的力气,原本急促的呼吸瞬时凝结。
通讯员看了眼他乍白的脸,迅速反应过来,上了车就往春景路驶去。
林远锋就像坐木桩,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走向挤满人的河边,只是在回过神时,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公安和医生护士。
视线一扫,蓦然定在河滩上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
林远锋紧缩的眸子颤了颤,本能地想过去确认,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这时,一个公安看见他,走过来敬了个礼:“林政委,这些是她身上的东西,请您确认一下。”
林远锋怔然将目光移向对方的手心,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他紧抿的唇终于开了道缝,扯出道沙哑的回应:“我要确认人。”
嘈杂中,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身份证和离婚证也许是江素兰不小心掉的,一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不会是她’。
公安愣了下,便让开了路。
当视线重新落在那盖着白布的身影上时,窒息感再次侵袭,让林远锋呼吸有些困难。
他深吸口气,艰难迈开腿走去。6
蹲下身,触及到白布时,掌心忽的一颤。
林远锋咬了咬牙,掀开了白布!
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周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
阳光下,江素兰以往红润的脸此刻异常苍白,她闭着双眼,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几缕乱发贴着脸颊。
如果不是胸膛没有起伏,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根据被救孩子母亲和医生的话,是上游闸道开闸排水,她躲避不及,又因为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溺亡。”
公安解释着,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
林远锋像是没听见,下意识地擦掉江素兰脸上的水渍,可当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他心骤然一紧。
天这么热,她竟然这么冷。
车停下大院门口,通讯员转头看向后座还呆着的林远锋,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政委,到了。”
林远锋黯淡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嗯了声缓慢下车。
想到他一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从太平间出来时还险些摔倒,通讯员赶忙下车扶住他。
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远锋拂开通讯员的手,声音嘶哑:“你回去吧。”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讯员于心不忍,沉叹了口气。
圆月高挂,闷热的晚风吹着林远锋干涩的眼角,酸胀上涌。
“远锋!”
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
抬头望去,只见林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素兰呢?”
林远锋一哽,不由又想起江素兰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不说话,林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素兰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林远锋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声:“妈,素兰死了。”
林母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林远锋下颚紧绷,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死了,为了救一个孩子溺……”
‘啪!’
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
第12章
林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林远锋,也被打偏了脸。
“林远锋,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于英楠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素兰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林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林远锋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素兰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林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林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6
被赶出去的林远锋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林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江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林远锋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林远锋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林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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