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头垢面，从手指到手臂全是各种刮伤蹭伤的痕迹。
“……顾云泽？”宋语夕看向顾云泽，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即刻变得清明，
顾云泽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收回了视线。
“我是脑科医生，她的伤我来处理。”
他说着，指挥志愿者将担架抬到救援帐篷内。
宋语夕看着顾云泽忙碌的身影，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他不是在北海下乡义诊吗？怎么会来灾区？
一个小时后，顾云泽从帐篷走了出来。
宋语夕踌躇了一下，拿起碘伏消毒水和纱布，朝他走了过去。
“你的腿上有伤，我帮你处理一下。”
顾云泽看着她蹲下的瘦小身影，眼底有暗潮涌动。
“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问道。
宋语夕认真给他涂着碘伏，垂着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救死扶伤，每个人都有份。”
顾云泽眉头拧紧了几分：“医院有明文规定，有地震心里创伤的医护工作者，不允许参与救灾工作。”
宋语夕手一僵，心脏不可遏制的沉闷了几分。
“这几天的救援，我没出任何差错。”
顾云泽拿走她手中的棉签和碘伏，自己上药。
“明天离开，这里不需要你。”他说道。
宋语夕愣住，脸色有些苍白。
“这次救援是我们护士长陆洋领队，你无权决定我的去留。”
顾云泽扫了她一眼：“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们已经离婚，我的人生应该由我自己负责。”
宋语夕说着，拿出手机准备翻看自己和顾云泽的聊天记录，却发现自己在拉黑他前，那张照片没有发送成功。
她正要重新发送照片，又想起现在的情况特殊，不适合处理私事。
“顾医生，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继续救治伤员了。”
她说完，收起手机转身往外走，背影坚定。
晚上，护士长因为顾云泽的到来重新安顿住所安排。
“莹莹，你的药剂帐篷还能安排一个睡袋，顾云泽跟你睡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宋语夕不假思索要拒绝，顾云泽却率先开了口：“好。”
宋语夕呼吸一滞，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药剂帐篷，宋语夕看着地上的两个并排放着的睡袋，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
“别在这时候矫情。”顾云泽说着，褪了衣衫躺了进去。
宋语夕心底挣扎一番，默默躺下。
她们分居多年，竟然在离婚后睡到一起，真是荒唐。
黑夜很静，静到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宋语夕辗转反侧，紧绷的神经怎么都放松不下来。
突然，她的太阳穴却一阵阵刺痛，仿若有根细针在搅拌着脑髓。
“呲……”宋语夕双手捂头，一脸痛苦模样。
从早忙到晚，她好像忘了服药。
忍住痛意，她借着帐篷外昏暗的夜灯摩挲着找到自己的背包，然后翻找药瓶。
视线一点点变得混沌，宋语夕死死咬着下唇想稳住神智的清醒。
好不容易拿到药瓶，她却因手抖的太厉害，刚倒到掌心的几粒白色药片尽数洒落。
其中一粒，滚到了顾云泽的睡袋边。
宋语夕有些慌张地去捡，顾云泽却猝不及防攥住了她的手腕，犀利深邃的视线在昏暗的黑夜格外清晰。
“你生病了？”
宋语夕闪烁着要躲开：“胃药而已。”
说完，她将掌心的药丸塞进嘴里，干咽下去。
顾云泽看着她，沉默着起身在一侧桌上拿起矿泉水，递了过去。
“谢谢，”宋语夕轻声回应。
帐篷内一片沉默，顾云泽没有躺下，而是起身穿上外套去了帐篷外。
宋语夕看着他隐入夜幕的背影，侧身躺下，眸底一片苦涩。
她蜷缩在睡袋内，打开手机手电筒，将巴掌大的记事本拿出来，一笔一划写字。
“和顾先生离婚的第一天，他差点发现了我的秘密，但我希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二天，两人和医护同事继续开展救援工作。
半个月时间，梧桐县的震后救灾初步救援结束，后续救援工作，交由其他医疗团队。
临走前，县城医院的刘院长给他们准备了简陋的饯行宴，感谢北海医院的医护同仁救援帮助。
顾云泽正在进行一个网络连线会议，没有参与这次聚餐。
餐桌上，宋语夕看着县城医院的五六个人，不禁问道：“咱们县城，就这些医护人员吗？”
刘院长叹气了口气：“梧桐县医疗条件落后，大部分医护人员都通过进修留在了大城市。”
宋语夕顿了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复。
晚上，宋语夕看着星光璀璨的夜空，心中做了决定。
她敲响了护士长的门：“我想留在这里。”
护士长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刚才刘院长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里医疗落后，你留下做什么？”
“正是这样，我更应该留下。”宋语夕道。
那座城市已经没有了值得她留恋的存在，但在这里，有太多让她放不下。
护士长一脸凝重：“你想清楚了。”
宋语夕没有犹豫，轻轻点头：“我会把北海医院的医德与医责在这里发扬光大。”
第二天。
护士长带领众人上车离开，半个多月时间，每个人几乎都黑瘦了一大圈。
尽管人人脸上都带着倦意和憔悴，但一双眼睛却都依旧炯炯有神。
顾云泽环顾了一下车厢内的众人，没有看见宋语夕。
“宋语夕呢？”他问向护士长。
护士长沙哑回道：“县城医院人手太少，她主动申请留下。”
顾云泽蹭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她胡闹什么！”说着，他就要下车去寻人。
护士长诧异看着他，不明白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这时，一个男医生叫住了顾云泽：“顾医生，院里来电话，有个老年痴呆引发的脑血栓患者，情况危急，需要你尽快回去主刀手术。”
顾云泽身子一僵，停顿了几秒后重新坐下。
“知道了。”他沉声应道，手指蜷紧。
……
另一边，宋语夕和刘院长一番沟通后，正式成为了县城医院的一员。
她每天都按时吃乙酰胆碱酯酶抑制药，控制病发，延缓病情的加重。
接连几天，她的工作和生活都过得平静而安稳。
这天，宋语夕如常在门诊大厅导诊台值班。
一个穿着朴实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进了医院。
“小梧桐，爸爸去挂号，你在这里等着。”
中年男人说完，站在人群后排队挂号。
小梧桐安静的站在角落，苍白的脸色带着病态。
突然，她仰着头，鲜红的鼻血顺着鼻翼不停往下流。
小梧桐用手捂住鼻子，还是血流不止。
宋语夕见状，连忙拿起纸巾走过去。
小梧桐看到她，被鼻血染得狼狈的小脸颊涌上一丝慌乱。
“护士阿姨，我不会把地板弄脏，别赶我走。”她怯怯说道。
宋语夕心一颤，连忙说道：“走紧急通道，我带你们去看医生。”
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基本判断小梧桐患的是急性血癌。
这种病需要手术治疗，费用保守估计三十万。
中年男人听完医生的话，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小梧桐拉了拉男人补丁的衣摆，小声道：“爸爸，我们不治了，我想回家。”
男人眼眶通红，但还是咧嘴笑着揉了揉小梧桐的脑袋：“没事，爸爸有钱。”
下午，男人给梧桐办理了住院手续，委托宋语夕帮忙照看，便匆匆筹钱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男人才回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五元十元的钱，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存折。
“医生，你先给我孩子开药，我明天继续拿钱过来。”男子憨厚的说道。
宋语夕顿了顿，没有伸手去接。
她知道，这些钱恐怕已经是这个男人的全部家当了。
“小梧桐的病，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骨髓配对，你是孩子的父亲，需要尽快和小梧桐做一个配型检查。”宋语夕对男人说道。
男人迟疑了一下，紧张问道：“没有血缘关系，能配型吗？”
宋语夕愣住，看着病床上的小梧桐和男人并不相似的脸，心中明白了几分。
她去找了小梧桐的主治医生，说明了情况。
医生叹了口气，似乎早已知晓小梧桐父女俩的情况。
“这个男人叫赵大牛，在牛头村收废品为生，小梧桐是他在垃圾站捡到的，这一养就养了六年……”
宋语夕噎住，心头莫名泛酸。
北海。
顾云泽刚做完一台历时六小时的手术，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一条宋语夕发来的短信。
“怎么，刚做完手术就想老婆了？”白欣妍在一侧打趣说道。
顾云泽没搭理她，调出拨号键给宋语夕打电话，但铃声响到底也没人接听。
一时间，他心情变得有些烦躁。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宋语夕在那个小县城过得好不好。
明明，主动提出离婚的人是他。
宋语夕看着手机上顾云泽拨来的电话，默默将铃声关闭，调成静音模式。
已经是过去式的人，不应该存在她现在的平静生活。
宋语夕拿出记事本，看着本子上过往记录的只言片语，还有密密麻麻的顾云泽三个字，在倒数第二页写道。
“和顾先生离婚的第二十八天，我决定忘了他。”
病房外，宋语夕看着坐在长椅上啃冷馒头的赵大牛，端着自己的晚饭便当盒走了过去。
“梧桐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医院有扶贫指标，小梧桐的医药费全免了。”
宋语夕说着，将便当盒递给他：“吃口热饭菜吧，你得保重身体才能更好照顾孩子。”
赵大牛愣愣看着她，不敢置信。
“真……真的？”
宋语夕笑道：“当然，不骗你。”
就在半小时前，她将自己存款上的所有钱都转到了小梧桐的住院账户内。
阿尔茨海默病症没得治，趁着自己的记忆还没衰退，她想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赵大牛饱经风霜的眼眸一点点泛红，突然他大步跑进病房，将小梧桐带到宋语夕面前，然后直直跪下。
“谢谢你医生，你就是小梧桐的再生父母，以后我一定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男人哽声说道，不住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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