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自打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山里一所小学教书。大哥大姐已参加了工作,二哥二姐在上中学,孤山野凹里只住着我们一家人,家里只有我和母亲还有八十多岁的爷爷。母亲便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儿还有刚刚承包到户的十几亩地,记忆中母亲除了吃饭时间一刻也没闲过。我没有玩伴的童年便是在数着星星、看着月亮、追赶着太阳、听着鸟儿的歌声、玩弄着花花草草、追逐着田间的蚂蚱、野兔中慢慢长大。寂寞中也有很多的乐趣。
母亲每天不等天亮就悄悄地起床下地干活儿。等我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已照亮了整个屋子,遵照母亲的叮咛爬下炕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着。每每母亲从地里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笑盈盈的喊着“娃”。每当此时,我总是飞快的跑到母亲的身边抱着她的腿缠着她抱我。可也不是母亲每次回家都能看见我在院子里。天生好奇的我常常因追逐一只花蝴蝶或者一个蚂蚱而跑出院子好远。母亲回家见不到我就满屋子找,再没见就跑到房前屋后沟沟梁梁的小路上大声的呼喊。大山是寂静的,除了偶尔的鸟鸣声便是自己的心跳声,因而我总是能清晰的听见母亲那伴着群山回应的呼唤声。有时候因玩得正起劲儿竟忘了回应母亲,便听到母亲的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高,大山的回应声也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高。就这样在母亲的呼唤中慢慢长大。
六岁时我便随父亲上了小学。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在我家山后面的大山里。因为路远我和父亲住在了学校。五年里父亲除了教学生以外,还要给我洗衣做饭,最麻烦的是,每天早晨起床后还要给我梳小辫子。父亲用红头绳扎的小辫子甚是好看,惹得班上的女孩子上课时老瞅着我的辫子看,这没少让她们挨老师的竹节鞭,也没少吃老师的“爆栗子”。在父亲的呵护中十一岁的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中学。这期间倒是让母亲省了很多心,可以专心的种地做家务。
考入中学,父亲很高兴,他更希望我长大能子承父业。听父亲说中学学校边上有一条金泉河,我是没见过河的,山里只有山泉、小溪,我满心期待着开学的日子,想尽快看见河是什么样子的。母亲却很担忧,中学离家三十多里路,要翻过门前的一座山,然后沿着深谷走十几里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公路,再趟过那条金泉河才是学校。正如母亲所担忧的,中学几年,那座山,那条河没少让我吃苦头。也让母亲操尽了心。可父亲却说不知苦中苦怎能人上人?母亲也点头默许。
大山中,林深人少动物多。那条上学的路在深山老林中延伸着,走在那条路上,脚下踩的是茠子茅草,身上挂着的是藤蔓荆条,头上顶着的是枝叶树梢。而脚印却是动物的比人多,什么山羊、野猪、梅花鹿应有尽有,特别是蛇多。我向来胆小,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走的。因此每个星期天早早吃过饭,母亲背着给我准备的一个星期的干粮送我翻过门前那座山才返回家。星期六中午准时在山梁上等我,看见我出现在对面的山包上,便大声的叫喊我。每每只要听见母亲的呼喊声便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害怕,拼命地往山上爬。母亲就这样接送整整三年,春夏秋冬,风雨无阻。飘荡在大山之间的呼唤声一年四季每个星期六从未间断过。
最难忘的是一年冬天的星期六,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那时河上没有大桥。只有用两根树棍接起来的十几米长的小桥,我拽着同学的手小心翼翼的走在上面,可它总是上下摇晃,一晃就晕,一晕就感觉桥在跑,一脚落空,一头扎进了冰水里。爬上岸的时候浑身上下全都湿透,只感觉四肢麻木地痛。不一会儿头发,衣服都结了冰,刺骨的冷生生地疼。顾不上别的就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可是越走越走不动,头也越来越痛,浑身发抖。快要走到家门前山梁对面的山包上时,我就听见了母亲一声接一声地呼喊声,跑到山包上寻声望去,只见母亲已在半山腰的路上。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母亲急切的沙哑的呼喊声。晕晕乎乎地我才发觉太阳已当中空。我试图回应母亲,但喉咙有些发硬,便向母亲拼命地挥手。一向心细的母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飞快的向山下跑着,我也尽力的向山上爬。当母亲踉踉跄跄地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倒在了地上。母亲颤颤地从我的头上摸到脚下,明白了一切,背起我弓着背拼命地往山上爬去。自幼身体单薄的我大病了一场。
遗憾的是最终我也未能继承父业。而今十几年过去了,许多往事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如烟似雾。唯有母亲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拽着路边的藤藤蔓蔓、枝枝条条弓着背向山上爬的那一幕始终在心头。而从小到大的呼喊声也穿越时空总是在耳旁飘荡,而且总是激励着我,给我以力量、勇气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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