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

(一)

我念书的大学是一所无闻的江南小校，座落在姑苏城的西郊。旁边是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再旁边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寺，唐朝诗人张继的那首传诵千古的《枫桥夜泊》中的枫桥近在咫尺。和这些重量级的名胜古迹摆在一起，我的母校也就更平凡了。

四年毕竟过来了。母校虽然没有名牌大学的气派，但是她总归培养了我们，给我们这些散落在祖国几个角落的学生提供了结识的机会，“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在这里，我们留下了欢歌，撒下了汗水，抛下了眼泪。关于年轻，我们可以挺起胸脯说：青春无悔。

是的，寒山寺悠扬的钟声记得，京杭大运河奔涌的河水记得，刻满岁月斑痕的枫桥记得，在她的旁边曾经生活过一群多么充满着活力的年轻人啊。他们有过理想，有过抱负，有过对未来的种种美好的设计，并且一度直至现在甚至将来都在为之奋斗!白发苍苍的先生或许记不起来了，但那教室记得，黑板记得。

工作在家乡的校友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聚一次，大家毕业的时间不一样，从事的行业不一样，有的在校时只是点点头，有的从来没有谋过面，有的毕业的时候，别的人还没入学，但是母校把我们连在了一起，关于母校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题。聚会的时候，总会有人唱《淘声依旧》，慢慢地一个，两个，三个……，以致全体都加入了演唱的行列。

是的，“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经受了社会洗礼的大学生，怎能不怀念那段纯真的日子，还有那留在枫桥边的真情呢?那如诗如画的江南，那似水似烟的年华，始终珍藏在记忆的深处，无数次地在梦里重温。

(二)

上次路过苏州，我不顾毕业时发下的“前脚踏出校门，后脚就不再踏回”的誓言，偷偷地回到了母校。当我重新呼吸到那熟悉的潮湿而又清新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学时代。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但确确实实希望这是真的。

天气一如往日，淅淅沥沥地落着碎雨，粉墙黛瓦的校舍如记忆中一样，安静地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水雾之中。我没带伞，江南的雨天不打伞更有情致。但是，我竖起了衣领，为的不是遮住随风起舞的雨点，而是要遮住几年来沾染的俗气。这寒山寺畔的校园，是记忆中的圣殿，我不希望我的到来使她染上污点。

一切都如同毕业时的模样：草坪依旧，教学楼依旧，图书馆依旧，宿舍楼依旧，食堂依旧，卵石小径依旧……一切的一切都是依旧，依旧得几乎让我相信只要大喊一声，马上就会有昔日的同学出现，照着我的胸脯擂上一拳。

我来到曾经的教室，摸着用过的课桌，当年刻过的痕迹模糊可见，一首酸诗，几句调侃，同学的笑声就在耳边回荡。只是我的同学呢?我那三十多位青春活泼的同学呢?一个陌生得一如记忆中同学一样年轻的面孔打量了我一下，我猛然间意识到，我的那三十多位同学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坐在这里听课、自习了。正在这里学习的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学子，可否知道也在这里学习过的学长呢?

几乎是拖着脚步，沿着记忆中的小径回到了宿舍——1栋502室。宿舍的门开着，床铺、蚊帐、床柜、阳台一如旧日，我的床铺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出现的当儿，它如同重逢主人的小狗，可以听得到它的欢叫了。

这是我住了四年的地方。就在这个地方，八位来自祖国六个省市的弟兄纵谈国事、家事、天下事，有朗朗的笑声，有呜咽的抽泣。我清楚得记得，一次“卧谈会”上我的上铺提议，将来我们八人一定要聚，聚会中最不可少的一个程序，便是各自回到原来的铺位上睡上一宿。大家在笑声中个个表态赞成。言犹在耳，可是我的七位兄弟呢?你们现在何方?可否知道咱们八位中的一个就站在我们睡了四年的宿舍的门口呢?

晚自习结束了，回来的人越来越多，我知道自己该走了。在宾馆里安顿下来之后怎么也睡不着，想去找一位同乡。来到他的宿舍门口，门关着，灯也关着。住在对面的一位同学过来说，他们都是毕业生，每天都要喝酒，很晚才能回来。

又有一批人要走了?

又要走一批了。

是的，除了这校园之外，所有的人都要走的。或许有的人还会同我一样故地重游，或许有的永远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遍一遍地默念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回到了住宿的地方，买来了上学时常喝的低价啤酒，与记忆中的同学干杯。不知什么时候醉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和衣而眠。

我背起行囊，离开了我的母校。天色已经亮了，天空中依旧落着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