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说乔伊是书呆子，还说乔伊是傻子。
他每次送乔伊东西，他们俩都要别别扭扭地闹一场。
最后他来了脾气，把商品袋扔地上，烦躁道：“乔伊，你非要这么轴吗，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以前你不是我女朋友，鞋子穿到开胶也就算了，现在老子给你花钱天经地义，你什么意思啊，非要跟我分这么清？”
“接受我的东西就这么难？你现在甚至还在兼职打工，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你难堪我也难堪。”
乔伊知道他的意思，作为江寒的女朋友，她兼职打工让他遭受议论了。
一开始他带乔伊跟他那帮发小一起吃饭，别人的女朋友落落大方，衣着光鲜，打扮靓丽。
而乔伊格格不入，妆也不化，穿得简单，全身上下是便宜货。
当时有人打趣，说原来江寒喜欢白幼瘦啊，因为乔伊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
江寒尚未开口，李月率先道：“什么高中生，乔伊嫂子是灰姑娘，摇身一变就能成公主的那种，亮瞎你们的狗眼。”
她眉飞色舞地说着，还不忘用胳膊撞一下江寒：“是吧哥？”
江寒轻撩眼皮，骂了他们：“老子喜欢什么样的，关你们屁事！”
所以乔伊不喜欢跟他们一起吃饭。
被江寒强行带去几次后，任他下次如何要求，乔伊咬死了不肯去。
甚至还因此第一次提了分手：“你非要我去的话，那我们就分了吧。”
江寒当时脸色就变了，眯着眼睛道：“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分手！”
乔伊生气地朝他喊，眼泪夺眶而出：“我一早就说了，我们不合适，不一样，你非要逼我，我做不成你想要的那种女朋友，我就乐意做灰姑娘，行了吧。”
他愣了下，仿佛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声音软了下来，哄乔伊道：“说什么呢，老子就喜欢灰姑娘，你做你自己就行，木头，我不逼你，你以后也别动不动说分手，成吗？”
乔伊知道，自己尽管有很多委屈，但他亦有委屈。
别人说江寒那么傲那么狂，女朋友乔伊还不是穿了件起球的毛衣。
而且他的女朋友甚至还在校外奶茶店找了兼职。
不过乔伊不明白，哪件毛衣不起球，难道因为袖口起了一点球，就必须扔掉？
校外兼职的大学生多了，他们都在好好生活，努力上进。
所以看起来是乔伊普普通通，其实格格不入的只是江寒的世界罢了。
他们后来经常去的酒吧、高档俱乐部、射击场，是乔伊从来不曾踏足，也不敢踏足的地方。
为什么非要这么轴？
他送过乔伊最新款的手机，执意要乔伊收，说放假的时候好联系。
而且乔伊在回家时，那手机被他妈妈看到了，她当下嘲讽道：“还以为你多清高，当初给钱不要，是嫌少了？现在还不是靠男人吃饭，被包养了吧，我说呢，放假也不去打工了。”
“你别胡说八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乔伊气得浑身发抖，不仅因为她不干不净的话，还因为乔伊回家后，发现她因为没钱花，竟然在小区找了一老头做皮肉交易。
这些都是姑姑告诉乔伊的，姑姑有次过来照看爸爸，把人堵在了家里。
那次回家，江寒来找过乔伊一次，在小区楼下，发信息问乔伊住在几楼。
乔伊回头看到妈妈正咒骂着的嘴，说着最肮脏的话。
又看到日渐萎缩，躺床上没人形的爸爸，以及脏乱凌乱的家，几乎是瞬间，心生恐惧，几近作呕。
乔伊跑下了楼，身后传来妈妈又一声辱骂：“发什么疯，你投胎去啊！”
江寒在楼下，他开车来的，买了礼品。
他站在阳光下，双手插兜，冲乔伊笑，说要上门看看乔伊爸妈。
乔伊浑身上下一阵恶寒，想尽办法地赶他：“今天不方便，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我妈也不在家。”
好不容易哄走了他，上楼之后，乔伊看到站在窗户边的妈妈，轻蔑地看着乔伊：“你比我强，找了个年轻的，下次他再送你手机，把你这个留给我，我的手机也该换了，那老头太抠，不如你这个。”
……
是妈妈让她明白了，无论她走得多远，永远摆脱不了这地狱的深渊。
恶臭的阴暗角落，令乔伊无比厌恶和恶心。
乔伊差点就吐了。
然后当着她的面，乔伊把江寒送的手机给砸得稀巴烂。
她气得面色发青，抬手给乔伊一巴掌，又开始打乔伊。
她们就在脏乱的房间里，互相谩骂，用最恶毒的语言。
妈妈一边扇乔伊，一边骂：“看不起我是吧，告诉你乔伊，你和我一样，都是骚货，贱货，都是花男人的钱，你有什么可骄傲的，我呸！你跟我一样知道吗！……”
不，她怎么可能跟她一样！
如果跟她一样，乔伊宁可立刻去死！
乔伊一直都明白的，像她们这样的家庭，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拼尽了全力，才能堂堂正正活得像人。
只有靠自己的能力摆脱这地狱，才是真的可以摆脱。
除了乔伊自己，没人救得了她，江寒也一样。
内心的脓疮，除却自己，谁都无法剜掉。
.......
乔伊与江寒谈恋爱的事，大二那年，表哥便知道了。
他对乔伊说：“乔伊，如果你谈的是一场不对等的恋爱，那就尽量要让它对等，只有对等了，你才是你自己。”
不对等的话，你便是受制于人，迟早失了自我。
失了自我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她都明白的，而且也一直在努力前行。
可是妈妈却如此令乔伊绝望。
从前乔伊盼过爸爸死，如今乔伊盼着她赶紧去死。
可她命真硬，大二那年，竟有次找到了学校，管乔伊要钱。
乔伊冷冷地看着她，说没有。
她不屑地笑：“找你那男朋友要啊，他应该挺有钱吧，你不要我去要，我女儿也不是白给他睡的。”
绝望，还是绝望……怕她在学校闹，乔伊将卡里全部的钱，都给了她。
她面无表情道：“才这么点？你的奖学金呢？贫困补助呢？难道你男朋友不给你钱花？”
“别怪我没提醒你，多搞点钱，总比搞大肚子强。”
“滚！你立刻滚！”
后来，乔伊吃了半个月的馒头。
与江寒的关系也在急剧恶化。
他不满乔伊总是出去兼职，没空陪他。
甚至他生日那天，乔伊姗姗来迟，赶去饭店时，都快散场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
李月说：“这么重要的日子嫂子还去打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嫂子一定是太缺钱了。”
江寒没理她，起身拉着乔伊离开。
他带着她回了公寓，塞给她一张银行卡。
他又在发脾气，恼怒道：“你身上连给我买礼物的钱都没了对吧，听说你在宿舍吃了好几天的馒头，乔伊，你他妈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算我求你了，收下吧。”
他说到最后，声音好疲惫，“我知道你有骨气，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有骨气，并不会因为你花了我的钱，就改变了什么，木头，我们都退一步好不好？”
退一步，也不是不行。
一只不断前行的蜗牛，遭遇困境，想在石头下遮风挡雨，也是可以的吧。
乔伊默默地收了那钱。
尚且未花一分，李月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找到了乔伊。
那女孩叫白晶晶，也是江寒一个圈子里的朋友。
她比江寒还要大两岁，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
不同于李月的直率，她看着是个很温柔的人，声音也动听，对乔伊笑道：“乔伊，你要叫我姐姐哦，江寒都是这样叫我的。”
“那天他生日，说要介绍女朋友给我认识，结果到散场了你才来，也没顾得上说话，江寒生你气了吧，别介意，他从前就是这个样子，脾气很臭的。”
恰逢中午，白晶晶友好地挽着乔伊的胳膊，说要请乔伊和李月一起吃饭。
其实乔伊与江寒那个圈子的朋友，一向不熟。
但乔伊也知道，不应该不给面子，本来那帮人对自己就多有微词。
乔伊也是在克服困难，真心想和江寒在一起的。
她们带乔伊去高档西餐厅。
白晶晶好温柔，见乔伊刀叉用得不熟练，把牛排拿过来帮乔伊切。
她还跟乔伊讲了好多江寒以前的糗事。
在那个乔伊融入不了的世界里，她们一起长大，李月喜笑颜开，说她干妈那时候最喜欢白晶晶姐了，称她是找儿媳妇的标准。
白晶晶嗔了她一句：“小时候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乔伊你不要介意啊，那都是岑阿姨开玩笑的话。”
乔伊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
她又道：“你不喜欢吃西餐吗？我记得江寒挺喜欢吃的。”
“不是，江寒带我来过的。”
“哦，那你是不习惯用刀叉？”
“我切得不好，都是江寒帮我切。”
“这样啊，他还是这么体贴。”
白晶晶嘴角始终噙着笑，又对李月道：“待会我们去逛街吧，和乔伊一起，上次我在宝伦看中一条裙子，想去试试，你们帮我看看。”
吃完牛排，乔伊推辞说想回去，白晶晶和李月亲亲热热地挽乔伊的胳膊。
她们怂恿乔伊试了一条好贵好贵的裙子，然后自作主张地告诉导购员，这条包起来。
乔伊说不用了，李月笑道：“我哥不是给了你一张银行卡嘛，该花就花呀，花完了再问他要就是，谁不知道我哥有钱，他还能不给你咋的。”
“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吧，你要多打扮，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打趣我哥不舍得给你花钱，他好没面子呢。”
那天，她们带着乔伊买了好多衣服，鞋子，化妆品。
乔伊默不作声，直到将那张卡里的钱，花得七七八八。
然后乔伊没有回学校，去了江寒的公寓等他。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茶几上堆满的购物袋，还挺高兴。
他说：“我听李月说了，她们带你去逛街，你买了好多东西，喜欢吗木头？”
乔伊平静地看着他：“都在这儿了。”
他饶有兴致地翻看了下购物袋，又道：“钱花光了没，我再给转。”
乔伊拿出那张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
“卡里的钱，加上这些东西，一共十万，我没动过。”
“什么意思？”江寒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乔伊说：“江寒，我们分手吧。”
这大概是乔伊第三次提分手。
他愣了，然后笑了，凑过来搂乔伊的腰：“怎么了木头，钱花得不高兴？她们说你挺开心的啊。”
那天，乔伊说了分手，他不以为然，抓着她的手，又在她的耳边笑：“别开玩笑了，多大点事就要分手，有什么事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床头打架还床尾和呢。”
他总是这样，冷战时说，多大点事需要冷战，来，我们坐下说清楚。
分手时说，分什么手，又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来乖宝，哥哥抱抱，我们去睡觉，增进一下感情……
小打小闹的冷战、分手，似乎都成了增进感情的调味剂。
他喜欢压着乔伊，看乔伊反抗到筋疲力尽，闹得再没力气，然后满意地亲吻乔伊的额头，低笑：“发泄完没？哥哥再帮你败败火……”
可是不是所有的冷战，都能坐下说清楚的。
如果什么都说得清楚，乔伊的原生家庭就不会这样乱七八糟。
乔伊也不会活得这样糟糕。
乔伊是如此地敏感和自卑。
他和朋友一起聚会，别人都亲密地带着女朋友，唯有乔伊，每次都喊不出来。
他说过乔伊可以做自己，可是后来又忍不住埋怨，发脾气，说乔伊根本不喜欢他，不给他面子。
他越来越生气，一听到乔伊在外面做兼职，就满肚子怒火。
乔伊沉默着看他跟乔伊吵。
然后习惯了扭头就走。
过几天，他再低声下去地哄乔伊，说他错了，下次不会了。
慢慢地，乔伊越来越不想理他了。
他又开始想办法，打电话说他喝多了，可怜兮兮让乔伊去接他。
闹得最严重那次，他让朋友打电话给乔伊，说他病了，躺着起不来。
乔伊心软去公寓看他，看到的是装模作样的他，眼底藏着狡猾。
“木头，别生气了，哥哥错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大三那年，他又一次提出，要跟乔伊回家看看。
因为他说，想毕业之后结婚，双方家长都要先见一下。
还说他爸妈很开明，早就想见乔伊一面。
乔伊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见什么？看她爸爸不成人形的样子？还是看她妈污言秽语，见钱眼开的样子？
乔伊沉默，再沉默，最后开口说：“我跟我妈妈关系不好。”
他说：“没关系啊，我知道的，高中那会儿听说过，你妈爱打麻将，很少顾得上你。”
“没关系的木头，咱们就是见见家长，然后商量下结婚的事，以后有哥哥罩着你。”
“太急了，等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吧。”
江寒不以为然：“你想做什么工作，到时候都可以让我妈安排，反正我早晚是要接手家里生意的，还是想先结婚，木头，当初我们说好的。”
在这份感情里，乔伊终究是心生了退意。
因为江寒说他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到了，特意点名邀请了乔伊。
江寒为此帮乔伊准备了礼物，是她妈妈喜欢的品牌珠宝项链。
乔伊说：“你拿过去也没人会信是我买的。”
他搂了搂乔伊的肩：“这是我们俩准备的礼物，不单你一个人的。”
他又要带乔伊去商场买衣服了，这一次，乔伊没有拒绝的理由。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江寒妈妈比乔伊想象的和善。
她贵气，年轻，气质好，体态也好。
她笑着跟乔伊打招呼，说早就听闻过乔伊的名字，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让见。
江寒说他爸妈都会喜欢她的。
可乔伊后来从洗手间出来，去酒店会场的时候，听到她妈妈在跟白晶晶聊天。
白晶晶说：“阿姨总算见到乔伊了吧，是不是很漂亮？”
江寒妈妈笑了：“哪有你漂亮啊，我家那小子眼光不行，放眼前的看不到，偏被个小丫头迷了眼。”
“没办法，谁叫江寒喜欢呢，他还说毕业后就结婚呢。”
“说说而已，哪能当真。”
江寒妈妈不紧不慢道：“结婚那么大的事，不把底细全都摸清楚了，怎么能行。”
“阿姨不喜欢乔伊？”
“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总感觉小家子气，想着儿子栽她手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初我们都打算好了让他出国的，为了个小女朋友，死活不愿意去了。”
……
乔伊没有回会场，而是沿着楼梯，漫无目的地在酒店楼下走了走。
然后乔伊看到了李月。
她似乎是刻意来找乔伊的。
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乔伊。
此刻也懒得装，对乔伊直言不讳道：“裙子挺漂亮，你不是不花我哥的钱吗，怎么，装不下去了？”
乔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对我好像一直有恶意，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啊，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嫁给我哥吧，不可能的乔伊，实话告诉你，你的家庭底细，干妈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她什么都知道，所以不可能接受你的，因为她心目中的理想儿媳是白晶晶姐。”
“你要是还识趣，就自己主动走吧，别缠着我哥了。”
“我没有缠他，是他缠着我，所以这话，你应该去和他说。”
“你要脸吗，非要我哥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
“你妈一把年纪了，还在捞钱，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不肯花我哥的钱，只是手段更高明罢了，你这种人我们见多了，何必装模作样。”
“你说话很难听。”
“这叫难听，更难听的我还没说，你敢把你家里这点破事告诉我哥吗？你自己也知道配不上他吧，别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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