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老师稍微拖了点堂,等下课铃声响完,整座教学楼已经人去楼空,不用猜也知道此刻的食堂是何种盛况。
等班里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陆虎才过来,伸手敲了敲他面前课桌:“走,外面吃去。”
范由旗揣上手机,起身跟了上去。
学校西门出去就是美食街,一溜过去什么吃的都有,因为靠近学校,生意奇好。
范由旗他们没想好吃什么,一路看过来,终于看到一家没这么挤的店面,进来先去看挂在墙上的菜单,全是面。
“吃面行不?”
“嗯。”
几十平米的店面,看着还挺大,左右各支了三条木桌,满地扔着用过的餐巾纸。进去是厨房,隔着一道油腻腻的玻璃,隐约能看见厨师在里面煮面。
丁水薇跟徐乐乐坐在偏角靠近厨房那一桌,正在等面上来。中间摊着一本练习册,丁水薇虎口搭了一支笔,曲着一条细长手臂,不知在跟徐乐乐说什么。
豆蔻少女天生似乎有种沉静气质,如夏日饮冰,给人清爽舒适的感觉。
跟她们拼桌的两个学生刚好吃完了面,把碗一推,起身去结账。
丁水薇正想着解题思路,听见头顶有人说:“两位美女,能不能赏脸让我们拼个桌?”
她抬起头,两个男生逆着店外的光线站立,衬衫领带都系得歪歪的,带着点不羁和颓废。
徐乐乐笑笑说:“你们坐啊。”一边动手替他们收拾,挪开了练习册。
陆虎进到里面,靠墙坐下,坐下一会儿又去调墙上挂着的电风扇的转向,让它只对着他们这一桌吹,片刻不得消停。
范由旗问:“要喝什么?”
“我要可乐,double冰,少少奶。谢谢达令。”
范由旗冷冷地一抬眉,无意识的反应,看在女孩眼里却帅得要命。他转头又去看对面的两个女生,仿佛只是捎带问了一句:“你们呢?”
徐乐乐活泼道:“可乐好了。水薇,你呢?”
她摇了摇头:“我不渴,谢谢。”
范由旗顿了一顿,走开去冰柜处取饮料,回来的时候除了三瓶可乐,手上还拿了杯酸奶。
看见那杯酸奶的时候,陆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货是在去的路上被人下药了吗?
分完可乐,范由旗随手把酸奶放在丁水薇面前的桌上,然后坐下。
两个女生一起抬头看他,眼睛都很亮。陆虎也看他,心比这帮女孩子的眼睛都要亮。
他没解释,低着头继续玩手机。
面上来了。店里没有空调,全赖四台电风扇送点凉意,丁水薇一手握住乱飞的头发,一手拿着筷子捞面,吃得鼻尖冒汗。
两个男生吃得快些,出去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水薇正在数硬币,陆虎连忙阻止:“别别别,跟女生吃饭怎么能让女生买单?”
范由旗也没废话,掏出钱夹过去把单给买了。
丁水薇跟在后面小声提议:“那AA吧。”
范由旗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只顾走路没当心,险些撞在他背上。
陆虎看看范由旗的脸,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于是说,“才多少钱啊,就该让地主家的大少爷出点血,”瞄了眼徐乐乐手上的练习册,接着说,“妹子,你要是有题不会做,来问你们范哥啊,他理科贼好,是我们市去年的中考状元。”
徐乐乐跟陆虎一个初中,忙问真的假的。
“当然啦,要不然你以为季慧芳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徐乐乐吐了吐舌头,俏皮道:“因为帅咯。”
丁水薇自始至终都没有插话,一口一口喝着酸奶,睫毛安安静静地垂下,心想,原来智商真的会跟着基因一起遗传。
范由旗的妈妈也是那一年吉林的高考状元。
四人在门口分道扬镳,俩女生一个回教室自习,一个回宿舍休息。
一推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的教室就许金凤还在,她被水薇的推门声惊动,抬起头来,眼圈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
丁水薇先是一愣,抬手自然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带着点不算冒犯的友好笑意。
许金凤仓促地应了声,又迅速把头低下。
她跟许金凤在班里算是两路人,或者应该说,班里所有学生跟许金凤,都是两路人。
这个班里的学生大部分走读,寄宿的学生少,寄宿的女生就更少了,许金凤就是寄宿者之一,可是没有一个女生愿意跟她一个宿舍。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个女孩子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毛病,比如不爱干净,一到夏天身上就有股味道,像馊了很久的肉汤。又比如反应迟钝,所有动作都慢上半拍,受人欺侮也不声张,仿佛习惯了逆来顺受。关于她,在学校里还有个顶出名的笑话,说班里有个同学有天早饭吃多了,刚做完课间操就吐了,吐在一个塑料杯子里,有人故意把这个杯子放在许金凤的抽屉里,想看她会不会真的吃下去。
一个人弱,糟,不爱干净,不爱说话,就能成为被霸凌的理由了吗?
丁水薇回到座位坐下,又转过头,面冲她:“金凤,中午食堂人是不是很多?”
自从上次卫生间纸巾事件之后,两人再无交集,许金凤也没料到她会主动跟自己搭话,呆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讲:“是……很多……”
丁水薇笑了笑,说:“我就猜会有很多人,所以我和乐乐中午就去外面吃,吃的面,下次食堂要是人还多,你可以跟我们一块儿去外面吃啊。你喜欢吃面吗?”
话落到了她耳朵里,水薇却无法保证她真的听了进去。许金凤看人的时候时常给人一种呆滞游离的感觉。
丁水薇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说话,正要转身回去。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很小声的回答,像雨天被风拨拉的柔嫩花叶,在水薇的想象里哆嗦了一下。
“喜欢……喜欢的。”
水薇眼睛一弯,就笑了。
下午两点开始上课,一点四十分左右学生们陆陆续续回来,安静了一个中午的教室渐渐有了人声鼎沸。
水薇伏案小寐,屡屡被球鞋摩擦大理石地砖的声音吵醒,睡又没睡好,整个人昏昏沉沉,心想,早知道只能睡这么一小会儿,还不如不睡了呢。
趁着课间休息,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手还湿着,就见厕所门口聚着四五名学生,男女都有,把许金凤圈在正中,嘻嘻哈哈抛递着从她那里抢来的粉色物品,逗着她跑来奔去地追要,等她扑空,就一起没心没肺地大笑。
丁水薇一望而知那物品所代表的意义,也确定又是一场因为无聊而催发的恶作剧。
范由旗站在这些人背后,隔了一段距离,偶尔抬头看一眼,跟着他们一块儿笑。
也就笑笑。
他是这群人的核心人物,从看见他的第一眼丁水薇就清楚,草原会有头狼,而他就是这群学生的头狼。找这个人商量与虎谋皮无异,她观察了那些学生一小会儿,找了一个动作最慢的男孩子,走过去很客气地问了一句:“能把东西还给她吗?”
东西刚好传到他手上,男生一下子被问傻了,磕磕绊绊地说:“好……好啊。”
话没说完,东西先递出去了。
为首的女生名叫刘仙郁,先就看不下去,骂骂咧咧地过来动手推了水薇一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都是一个年次的女生,偏偏她力气大得要命,水薇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再加上保洁阿姨刚拖过地的关系,她皮鞋再一滑,整个人往后仰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老师过来了。”有人嘀咕了一句,人群作鸟兽呼啸而散,瞬间不见踪影。
许金凤被吓坏了,身体一抽一抽,哭着上前,扶水薇起身。
丁水薇单脚靠墙站立,压了压脚踝,不怎么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试着双脚落地,低头就见一双新百伦的球鞋出现在视野里。
范由旗太高了,光是这样吊儿郎当地站着,就高了她一个头不止,还是课间那个慢悠悠的语气:“挺能耐啊……”
说话的同时他俯身相就,一点点靠近水薇,身上气息也一寸寸逼近,烟味,汗味还有一点点洗衣液的清香。
他这样清楚自己的身高优势,并且无耻滥用之,困她于无所遁形。
一旁的许金凤紧紧抓着水薇的右臂,被他的意外之举吓得大气不敢出,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栗。
水薇也不敢抬头,睫毛颤得飞快,每一下,都是一场来自西伯利亚的飓风,从他心里刮了过去。
范由旗伸出夹烟那只手,干脆利落地按在她耳后,在墙上使劲揉了几揉,动作间就透着一股狠劲儿。低头看向像是被困在他怀里的丁水薇,忽然笑了一下:“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
语罢收手,转身就走。
水薇惶然回头,雪白墙上赫然就见一块被烟头熏黑的印迹。
许金凤低头不语,也像是被吓得不轻。
回到教室时已经迟了,幸好这节给他们上语文课的是个老先生,脾气顶好,也没为难这两只落单的孤雁,让她们快些入座,俩小雁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座位上。
水薇进来这一路都死死低着头,坚定地把目光控制在鞋尖附近,坚决不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跟那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才叫折寿。
这堂课刚好讲到张晓风的《初雪》,属于课外延伸阅读,不再教学大纲之内,旨在让学生感受散文之美,给他们上课的老先生乐呵呵地讲:“请今天上课迟来的女生来读一下吧。”
说罢打量了下迟到的这两个女孩子,老先生心中的天平很快屈从于世俗的审美:“就你了,漂亮大眼睛小姐。”
关键词直指丁水薇同学。
可有时候人对自己的外貌总是缺少一些自知之明,美或者不美的人都如此,她低着头,充耳不闻,仍在努力平复适才那事遗留的心悸。
语文课向来比较枯燥,上课的反而比睡觉的要少,这帮上课的孩子也未必全都在听,做题的做题,开小差的开小差,吃泡面的吃泡面。
教室看着闹,其实特别安静。
坐她过道隔壁的男生躲在竖起来的课本后,小声催她:“丁水薇,丁水薇,老师叫你。”
她恍然回神,抬头看去,恰巧撞见老先生殷殷注视。
她耳朵一涨,噌的一声慌忙站起,起得太急,木质桌椅巧合相遇,发出磕噔巨响,外加与瓷砖摩擦的刺耳噪音,霎那间满教室充斥着睡觉被吵醒后的“我去”。
可是谁能发现呢,接连受到惊吓的水薇同学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爱可怜,脸侧鬓发被冷汗濡湿,更显得一双眼瘦骨嶙峋地大,而且校规森严,一张素脸无遮无拦,更能看出美丑来。
范由旗刚要入睡,恰是被那声动静吵醒,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由着自己性子一脚踹上前排的椅腿。
少女诵念声潺潺入耳,像是一抹清澈溪泉,注入他晨昏颠倒的梦境。
世界静了,也清了。
“如果五月的花香有其源自,如果十二月的星光有其出发的处所,我知道,你便是从那里来的……”
刚开始念的时候,水薇的一颗心还因为惊惧狂跳,连带着嗓音都被影响,轻微地发颤,像是弹筝的时候误按了不相干的琴弦,有一种让人心痒难耐的无辜感。
念到后来她已浑然忘却前事,因为那篇散文写得是如此优美,她仿佛也跟着这篇文飞回日本大阪的家中。每一个初雪的早晨,水薇都是家里第一个推开障门的人,独自坐在庭院之中,也会跟作者一样,穆然无言地凝望着那一片片轻柔的白色,那是迎雪之人共同的感受。
少女音质柔美,从容不迫,徐徐道来,宛如画卷铺陈,她点墨其中。
“那是一种怎么样虔敬动人的景象!那时候,我就想到你,你就是我们生命中的初雪,纯洁而高贵,深深地撼动着我。那些对生命的惊服和热爱,常使我在静穆中有哭泣的冲动。”
教室渐趋安静,仿佛都在凝神细听。
范由旗抬头看去。
她双手捧书,俏立当中,站得也直,落于课本上的目光温柔恬静,看不出一点会挺身而出替弱者说话的迹象,因为那样显然,她同为弱者,并且更弱。
衬衣合身,更显出玲珑腰肢,裙摆太长,那腿恨不得就是两根火柴棍,袖管随她的动作起伏,行动间有内衣若影若现……凡能不被遮盖的,均白得耀眼。
他目中暗色渐深。
话音落下,教室内静了片刻,随后掌声雷鸣。
“丁水薇。”
下课十分钟,她在做题,听到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流畅的书写因为外力打扰暂时中止,握着原子笔的手不甘心地停了下去。
她侧身转头,看去一眼,是日间她在厕所门口遇到的那个男生,她曾拜托他把东西还给许金凤。
她并不认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交集。
“怎么了?”
他似乎不惯与女生对话,在她望来的一瞬间不自在地闪开了视线,期期艾艾道:“听……听说你从小在日本长大,日文很好吧,能……能说句雅蠛蝶给我们听听吗?”
他显然经人授意,像是背诵一样,说出了这预谋已久的台词。
话音刚落,身后左右即传来三三两两的笑声,近乎羞辱的意味。
你知道的,残忍而不自知里,大部分都还是孩子。
你也知道的,从你向弱者伸出援手的那一刻起,就等于签订了异类的同盟书。
可你还是这样做了,所以你应该知道后果的,对吗?
丁水薇并无反应,至少在那帮孩子眼里,在那些看好戏的目光中,她的冷静更像是无用的掩饰。她一一回看过去,目光与人群之后的刘仙郁意外相触,她愣了一下,却没有回避,嘴角往下微微一撇,下颌微扬,是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冷笑。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你自找的。
班里同学也察觉到那二人之间涌动着的诡异气氛,教室在喧闹过后一点点地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看着他俩。
丁水薇本性纯净,这并不代表她傻,玩笑还是羞辱,她比任何人都分得清楚。
水薇淡淡道:“错了。”
“什么错了?”
“你音发错了,不是这么念的。”
“不是吗?”男生狐疑不解,“我念错了?”
“有,第三个字不念蝴蝶的蝶,念帖,字帖的帖。”水薇语气寻常地像在纠正一个学生的语法问题,似乎丝毫不觉内中真意。
班里同学受她提示,下意识地、小小声地开始练习,一时之间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雅蠛……帖?”男生犹犹豫豫地更正了发音,然后狐疑地等待着水薇的确认。
“对了,”她复又含笑转过身来,“你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多练习几遍就能熟练的。”
漂亮女生有问必答,其实是很给男生面子的。男生得她一夸,心就飘飘然,一口气读了有五六遍,像是课后巩固练习。
水薇抿嘴一笑。
班里也有人跟着她一块儿笑。
刘仙郁没想到奚落不成反被她摆了好几道,一拍桌子,怒而起身,伸手才说了一个你,范由旗陆虎几个男生从外头进来,老远就听到班里有人在笑,先就有些狐疑,再看着剑拔弩张的刘仙郁,顺她的目光又看见了丁水薇这个女孩子。
她正好在笑。
范由旗双眼一眯,像是烈日当头照着,有一瞬间简直连眼睛都睁不开。
远山眉,杏仁眼,樱桃嘴,她皮肤太白,衬得五官极淡,整一张脸就是拿江南烟雨直接拓下来。
他下意识地问陆虎:“怎么了?”
陆虎无奈道:“别看我,我跟你一块儿进来的。”又问坐得最近的一个男生,男生无言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还是陆虎打听来,把事情大概和范由旗说了一下,看着他脸色又加了一句:“刘仙郁其实人不坏,就是有点男孩儿气,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回头我去跟她说。”
陆虎跟刘仙郁住一个小区,父母平时一起做生意,他不想她和自己兄弟的关系因此闹僵。
范由旗垂眸听着,过了三四秒才听出不对劲来,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反问道:“我为什么会心里不舒服?”
陆虎叹了口气:“得了吧你,老实跟爸爸讲,你到底喜欢徐乐乐还是喜欢丁水薇?”
他面无表情——没有反应过来。
陆虎惊悚地看着他说:“你不会两个都喜欢吧,这样不行,太罪恶了。”
放学铃声响遍校园内外,夕阳颤巍巍地挑在旗杆上,向操场大地撒去最后一层温柔金色,天际已被余晖烧得通红。
晚自习还没在高一学生中间普及,学生们陆陆续续收拾完课本,放学回家。
这个礼拜恰好是丁水薇一组值日,她用湿抹布擦完黑板,把粉笔归到一处,等徐乐乐倒完垃圾回来,两个女生说了会儿话,各自收拾书包回家。
两人边走边聊,说到西大街最近刚开的一家网红甜品店,约好这礼拜六一起去尝尝。下了楼梯正要拐弯,眼前一晃,一个男生埋头正往上跑,路也不看,险些和她们撞了个满怀。
丁水薇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正是日间为难过她的那个男生。
他满头是汗,跑得气喘吁吁,抬头见到丁水薇的眼神活像白日见鬼,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那情形搞得徐乐乐也有些不明所以。
最后男生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双手垂在裤腿边,低着头跟丁水薇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样没头没脑的道歉反倒吓到了丁水薇,对他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讲,因此只是点了点头,绕过他想要继续下楼,那男生却不让。
水薇就问:“还有事吗?”
男生还是没抬头,声音闷闷的:“他要等你说了没关系,才能让我走……”
“他?”水薇狐疑,“他是谁?”
男生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刷的一下白了,也不解释,推开她仓皇奔上楼。
丁水薇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徐乐乐先回过神来,过来催她:“走吧。”
两女生一边下楼一边小声讨论那个他会是谁,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还没得出结论,刚巧遇到范由旗和几个男生打完球过来,身高都差不多,各个大汗淋漓,衣服前襟湿了一大片,流过汗的脸上有种豹一样的警敏。
遇见同班女生,说笑声渐渐淡了下来,到了这个年纪,男生女生之间的相处交往越发敏感如丝,擦肩而过的瞬间时候似乎都没有注意彼此。
丁水薇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叫住了他们当中的一个:“范由旗。”
他走在最末,落下前面几步,听到声音侧过身来,抬眉看去,似乎还有些不耐烦的痕迹。
她说:“你们要回教室吗?门已经锁了,钥匙在我这里,要给你们吗?”
“嗯。”范由旗一边应着一边走过去。
她解下书包,半蹲在地,双肩包放在膝上,拉开侧边拉链。他站在面前,看着她从里面翻出一串钥匙,说是一串其实也就两把,因为教室里放着投影仪和电脑等教学设备,所以规定离开的时候必须要锁门。
她把钥匙交到他手上,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
范由旗拿着钥匙回来,有两个男生还在等他,奇怪地问:“不是说待会儿去打撞球吗?你还要回教室?”
“嗯,”他把钥匙放进裤袋,说,“有东西忘了。”
如天气预报报道的那样,礼拜六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窗帘一拉开就是满屏的灿烂阳光,因为约好了跟徐乐乐出去逛街,丁水薇难得没有赖床,很早就起,收拾了东西装进小包里,跟父母交代了去向才出门。
徐乐乐跟她约好了在西大街的车站碰面,先手拉手逛了街头几家女孩子最爱的饰品店,出来的时候觉得口渴,于是又去买奶茶。排队打小票的时候有人忽然轻拍了下水薇的左肩,她回头往左边看去,那人却又在右边跟她说:“好巧啊妹妹。”
丁水薇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是陆虎,就冲着他笑笑。
陆虎看了看她手上的购物袋,也笑:“怎么最近到处都能遇见你啊,一个人来逛街吗?”
“没呢,和乐乐,她去买奶茶了。你呢,一个人?”
“和阿范他们,刚刚从灭绝那里补课回来。”
丁水薇咋舌:“你们都这么厉害了,还去补课啊?”
陆虎笑了,觉得她这款的还真挺招人喜欢,模样细巧,皮肤又白,神情姿态也好看,无论什么内容都聊得来:“补奥赛的题目。你们都买了啥?”
陆虎觉得她讨人喜欢,丁水薇则觉得他为人亲切,是那种闺蜜厮混久了才会有的亲切感。她笑着打开袋子给他看,陆虎低头一边翻检一边说:“你也买了这个夹子啊,我看最近我们班好多同学都买了……这个便签条好Q,很贵吧……哎呀,这套本子我也超级喜欢的……”
远处有人叫了陆虎一声。
他们循声看去,一齐转头。
不远处的街边,范由旗跨坐在山地车上,一足点地,一只手捏着刹车,左腮微微鼓起,另一只手捏着个大肉包子在吃,眯眼看着他俩。身边站了一个女生,个子高挑,腿很细,正歪过脸来跟他说话。
陆虎自然地朝他们挥了挥手,碰巧徐乐乐拿了奶茶回来,递了一杯给水薇,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又粉又嫩。
田青青转过头去问:“那都是你们班的?”
范由旗松开手刹,推着山地车过去,田青青在后面喊了一声范由旗,他脚步不停,她两手握着书包带,一咬下唇,也跟了过来。
二男三女陡然在校外相遇,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介绍了几轮才渐渐熟悉。
“徐乐乐,丁水薇,我们班的镇班之花,”陆虎介绍完她们,又去介绍田青青,“田青青,七班学委,著名的高岭之花,音乐老师田老师的掌上明珠,还是我们这位范由旗同学的青梅竹马。”
他故意说得这么暧昧,惹得田青青嗔怪他多嘴,伸手拍了陆虎一下,目光却在来前不动声色地把徐乐乐等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心跟着就沉了。
模样水灵,长得还都不差。
拿着奶茶过来的女生蜜色皮肤,穿了一条热裤,棉质衬衫,束腰处扎了一个蝴蝶结,显得整个人精神又朝气。
左边扎丸子头的姑娘一件简单的白T,配一条粉色纱裙,斜挎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红色链条小包,板鞋洗得很白,鞋帮处低调地嵌着一个大牌的logo,清纯极了,田青青当时就觉得这女生好会搭衣服,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很快发现范由旗也在看她。
丁水薇捧着奶茶一口口地啜饮,像小鹿低头在溪边喝水,说到青梅竹马的四个字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当事人,不巧撞见他也在看自己,目光沉郁。
水薇心中无鬼,也不疑有他,自然地滑开了目光,无目的地看向其他方向。
陆虎问了她们接下来的行程,徐乐乐就跟他说了。陆虎他们正好要去附近的书店买书,于是商量一块儿过去。徐乐乐也想看看这群学霸平时都做哪些练习册,自然满口应下。
“怎么样啊,青青?”
他把最后的决定权抛给他们三人中唯一的女孩子。
田青青双手负在身后,娇俏地笑着,点头说:“好啊。”
山地车都没有后座,男生们推着车跟女生们一起走过去。陆虎见丁水薇拎着一个布袋子,看着不大,但是挺沉的样子,就自来熟地跟她讲:“妹妹,把袋子给我,我给你拿。”
她走在他右边,走路里还有些蹦跶的姿态,笑笑回头说:“谢谢啊,不用的,这袋子不重。”
徐乐乐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说:“怎么光问水薇啊,是因为我的包看起来不够重,还是因为我的脸看起来不够漂亮?”
陆虎一下就乐了:“急什么,下一个就要问你了嘛,来,妹妹,包给哥哥。”
徐乐乐一边嘟囔着谁是你妹妹啊,一边乖乖地把包递了过去,吊在他车龙头右边,左边是他的单肩包,两边可算平衡了。
田青青凑到范由旗耳边说:“我敢打赌陆虎一定在追丁水薇,我从来没看过他这样。”
范由旗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况,莫名的,扯了一下嘴角。
进了书店,一行人直奔二楼的教材区,很快买齐了老师提过的几本习题集,徐乐乐好奇来问是什么,男生也不藏私,把封面亮给她,又推荐了几本适合她们程度的练习册。因为书店有冷气,待久了大家都不想很快出去,三个女生走走逛逛,又去挑笔、买本子,男生们不想看起来太娘,就在外面休闲区等她们。
田青青性格随和,也不娇气,很快就跟两个女生混成一片,咭咭哝哝问了些她们班的情况,因为田青青老跟她们打听范由旗,基于女生的第六感,丁水薇她们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女生喜欢他。
这是个暗恋和明恋都高发的年纪,本来也不是羞于示人的事,看了看对方,都包容地笑了。
徐乐乐说:“他超级厉害的,数学和物理总是第一,我们班主任这么严格,都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丁水薇猛点头。
田青青笑了下,只是眼神翳翳,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高兴。
女生们挑了些学习用品,去电梯口出来的吧台结账,男生们跟过来,想替她们把单买了,但是丁水薇这一次很坚持,一定要自己买,性子硬硬的,陆虎看了看她,只好笑着作罢。
她高高兴兴地提着购物篮去付钱。
田青青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突兀地笑了下:“挺配的,他们,是不是?”她回头看了眼范由旗,他人高马大地靠着栏杆,看去那里的眼神仿佛阴郁。
嘴角僵在那里,她忽然有些笑不下去。
范由旗很慢很慢地说:“陆虎喜欢的那个人,你跟我还不清楚吗?他们配不配,你会不知道?他要是真喜欢丁水薇,话都不会和她多说一句。”
田青青伸手捋了捋头发,空调当头吹着,更觉得嘴唇干得要命,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反问他:“那你呢,也了解他吗,或者说,你喜欢一个女生,也是话都不会和她多说一句吗?”
范由旗转过来看着田青青,黝黑瞳仁泊着颓废的光泽,内双眼皮非常有型,显得冷漠绝情。这是个在爱情游戏里得天独厚的男孩子,从未主动争取,因此丢弃也不觉得可惜。
“田青青,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用拿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试探我。陆虎喜不喜欢丁水薇,跟你也没有关系。”
田青青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对她的主动,他一直呈回避的姿态,不拒绝也不答应,像一个约定俗成的游戏。自从升入高中以来她就没有见他找过对象,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没有机会,感情里除了一见钟情,长久的陪伴和恰当的时机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田青青坚信,她比其他女生多了漫长岁月的相知相识。
可是怎么会想到,下场还是一样的不堪。
她开口的时候嗓子明显哽了一下:“你怎么……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范由旗是怎么样的,不负责任,冷漠花心,享受着女生的呵护和殷勤,等着看她们为他争风吃醋,却从不主动做些什么。
是什么让他变得像今天这样锋芒毕露。田青青抬头瞟过结账处那对男女,忽然间就明白了内中一切不为人知的因由,以及她的愚蠢。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反倒笑了,因为实在太好笑。
经年的暗恋至此终结,时间会替她抹平此刻的意难平,伤心往事也不会有人再提,这是暗恋唯一的好处。
田青青看看他,说:“范由旗,我真等不及看你有朝一日栽在那个女生手里。”
范由旗往上吹了口气,吹得刘海飞起,笑笑说:“我也是。”
丁水薇他们结完帐回来,拎着大包小包好些,两个男生约好了一起去游泳,田青青因为家里还有事,也不跟他们一起去,几人就在门口分道扬镳。
他们常去的一个游泳池建在某私立高中的体育馆里,他们停了车去前台办手续,领了衣柜的钥匙,换好泳衣在泳池边做了些热身运动,跃入泳池先游了两个来回,那年中考游泳还是必考项目,他们跟着专门的游泳教练学得自由泳,泳姿都很标准。
等游累了两人就靠在池子边休息,看着其他人玩耍嬉戏。
陆虎跟他玩得最久,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他心里最清楚,明知道今天的范由旗有些反常,陆虎故意没去问他什么原因。
两人都不说话,看着几个孩子在水里一伏一没地练习憋气,旁边看着是老师的人在纠正动作。
露天游泳池,晒不了一会儿就觉得皮肤隐隐发烫,陆虎拍了些水在手臂上,问他:“还游吗?”
岂料范由旗转过脸来,先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他明知故问:“什么什么意思?”
范由旗脸色不怿,话说得有些冲:“我当你是兄弟,你什么意思?”
陆虎脸上的笑一点点扩大,眼角的笑纹也越发显眼,他慢条斯理地说:“爸爸本来还想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去,结果比我想的还要沉不住气,丁水薇,是她了,对吧?”
范由旗冷冷地看着他。
陆虎撩着水花边说边玩:“我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对自己没自信,还是对丁水薇没自信。要说对丁妹妹没自信呢,你就放心,人家家里管得严着呢,你以为这么容易能追到手?”
范由旗心里被他那随随便便几句话塞得又空又满,冷冰冰地看他很久,才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她家里管得严?”
“你没看见她左手手腕上戴的那只表,贵着呢,支持GPS、wifi、基站、A-GPS全球定位。她爸妈连她在哪儿都要知道,何况将来早恋呢。”
范由旗淡淡地说:“你看得倒是蛮仔细的。”
陆虎再白目也听出他话里那股酸溜溜的劲儿,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谁都像你,光看见她那张脸了。”
范由旗被噎了一下,轻声反驳:“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因为她那张脸。”
“也对,”陆虎点头说,“付思云就比她好看太多。”
他嗤笑了一声:“什么审美。”
范由旗抬手盖在眼皮上,挡住了那刺目的阳光,还是有斑斑影影落在视网膜里,那些经年的意象,雨天,裙角,巧克力饼干,和小小的手掌一一闪过眼前。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长得怎么样?”
“那要看跟谁比,跟我比,还有努力的空间,但是跟那群歪瓜裂枣比,一个字,帅。而且你有个气质特别吸引女生,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范由旗拿掉手掌,转头看他,真的问。
陆虎认真道:“装逼。”
“滚你丫的。”范由旗笑骂着,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我他妈什么时候装过?”
“还别说,这个气质被姑娘们追很好,但是想去追人,就有些吃亏,你想想,你要追的人,那能跟一般小女生一样吗?不一样的话,她还能吃你这一套吗?”
因为心里有事,他们游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陆虎从包里翻出一张卡片塞给他,拍了拍他肩膀,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跟他讲:“相信爸爸,爸爸不会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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