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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轼 张轼 发表于2021-02-12 22:02:24

记忆博物馆

暮雨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提起祥林嫂,说自己像她一样,总喜欢将伤疤揭给人看,渴望得到些许安慰,后来发现没人在意,也就不再想说了,逐渐淡忘。

我下去特意找来鲁迅的书,读了一遍《祝福》,沉默良久。

在山东省滨州市,有一个小县,县里只有一所高中,因此招生较多,高一,高二,高三皆不在同一校区。

暮雨上高一那年,高二级出了件大事,一个孩子要跳楼,好在在老师的及时制止下,没有出现实质性的坠楼。

“也就是说我当时并没有见过要跳楼的那个臭孩子!”暮雨将臭孩子这三个字在我面前说的很重很重。

她当时特别不理解要跳楼自杀的人,觉得很自私没种,连死都不怕的竟然会害怕活着,是可笑的,于是就当一个笑话去听。

与暮雨的家庭不同,他是破裂的畸形状态。父母离异了,他跟随在父亲身边。而这个父亲,他的肩膀没有顶天的那种气概,他喜欢家暴。至于他的母亲,母亲嫌弃他。

就是这么一个通身黑暗的人,在暮雨的世界里留下了足迹。

高一期中考试过后,学校组织了全年级的奥数比拼,高二高三来到高一所在的新校区参赛,每个班派一位代表人物,而暮雨所在的班级没人报名,大家都说太无聊了,没人愿意去。其实暮雨还是挺感兴趣的,只不过她说她的脑子不太灵光,一直学不会。

暮雨去看比赛了,惊呆了,觉得那群人的脑子不是人脑,她的思维实在是跟不上。

高二的晨霜上场了,周围响起一片议论,稍稍影响了一下比赛节奏,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晨霜开始答题了。

一开口,那种冷冰冰的气息就迎面逼来。暮雨向我描述她的感觉“就那种冷酷的数学家范,说话没有一丁点儿温度,回答问题像是背过答案,机器般。”

她说他的穿着很土,不怎么注重外表,但是还是看得出相貌不赖。他最后得了冠军,老师给他颁奖,全场为他欢呼,他还是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漠视一切。

比赛结束,人散了,晨霜走向大巴车,暮雨站在原地。她说他就这么走着,始终和别人保持一个世界的距离。

她心里有些别扭,说自己无法将他和之前那个要跳楼的臭孩子联系在一起。

她惊于他的表现,她崇拜他了,但还没到那种没他不行的地步。

暮雨再次看到晨霜,是在一个辅导班里。她补数学,晨霜补英语。

她偷瞄了一眼隔壁桌,认出他来,没敢主动说话,晨霜却主动找她了。

“同学,那是我的书。”他指着暮雨手上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暮雨听后抬起头,呆滞的看了他一会,心情有些激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主观因素的影响,她感觉他也呆了,在他苍凉的眼里,恍惚间是出现了星辰月光。

“哦哦哦,给。”暮雨很紧张,连忙将书递给他。这是她方才在桌上拿的,不知道是谁的,就暂时拿过来翻看。

晨霜接过书,回到原来的位置,看了一会后,老师喊他去上课。

合上书本,他向外走去,突然顿了一下,暮雨的心正升起一股失落,晨霜折返回来,把书放在她面前。

“啊?”暮雨疑惑的又呆住,“那那,那我什么时候还给你?”

“你看吧,我看完了。”

“你不要啦?”

“等再碰见吧!”

说完,晨霜转身离开,在暮雨的眼中,她说那很潇洒,像古代游侠儿,出手相救后,挥一挥衣袖,只凭缘分。就是这样的时刻,少女心怦怦直跳,两颊生出了两朵红云。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暮雨记得那部电影,而相对的书本,她说她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了稻城的美景。

回去后,暮雨和朋友提起辅导班的事情。

“他太会了吧,渣男本渣!”

暮雨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说她分的很清楚,那只是崇拜,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念,不会是喜欢,更不可能是爱。

他们每周都会去辅导班,时常遇见。晨霜话少,不太会聊天,说话冷冰冰的,两人之间没什么话题,单纯上课下课,相互会时不时发出警告“老师来了,收书”的言语。

老师说不准带闲书来,可他俩就是爱看,关系自然熟络了些。

有一次暮雨看书被抓,老师拉她出去训话,晨霜躲在门后偷看。透过缝隙,她发现他笑了。

那是暮雨第一次看见他笑。原来他不是面瘫,不是冰冷的数学机器,是人啊!

笑起来还怪好看的。老师批评完她后,她跑到自习室里找晨霜。

“你刚刚是不是笑我来着?”

“没有吧!”

“我都看见你笑了。”

“我笑了吗?”

晨霜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是吧,你连自己笑没笑都不知道?”

暮雨鼓起右腮,盯看着他,像是在寻找他笑的痕迹。

“好吧!”

晨霜的话音一下子变得低沉,沉默笼罩教室。

是自己的话伤着他了吗?暮雨自问。

等课程结束,也就是回家的时候,他没有和她道别。她看着晨霜一人下楼的背影,感觉那很悲伤,便学着电影里的画面喊了一声“喂”。

晨霜转头,接着听到一句“没事的,我陪你呢!”

没再多说,各自回家了。

暮雨给他发了条消息“你还好吗?”

晨霜迟疑了一会“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啊!”

“那你就陪着我吧!”

“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是不是很戏剧?”暮雨问我,我没有作答,爱情是我的弱项。

暮雨和晨霜有很多共同爱好,诗词,音乐,篮球,他们起先是以诗词联系上的。还记得添加好友,他发送的消息是“小生白鹤一,斗胆请姑娘赐教”,他们一起写诗填词。

“音乐的话,我会吉他,他会钢琴。他弹《梦中的婚礼》,我唱《安河桥》。我说我喜欢北京小曲,他就用不着调的嗓门给我唱。”暮雨陷入回忆,在我面前说了很多很多,最后感叹“当时的故事真是美的像小说一样。”

有一天晚上晨霜没有回复她的消息,暮雨很生气直接睡觉去了,第二天醒来一看消息99+!

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钟。

“抱歉啊,回来晚了,我想你已经睡着了吧,记得晚安好梦。”

“我偷偷去天台喝酒了,放心,没喝多,就两瓶。”

“又哭了,好丢人。”

“我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光都要夺走,为什么不给我留一条活路?”

“我想死的时候我就会想你,想我外婆,但是现在连外婆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我已经学着很乖,不打架,有好好学习。”

“我很喜欢你,可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你会做一个梦,梦见一道黑影,我会慢慢走向它,慢慢终结。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已经很乖了。”

“小傻,答应我,如果哪天我说了分手的话,要救我,我可能要去自杀。”

“我知道很晚了,打扰了。”

“答应我,早上起床的时候不要问。我会像从前一样开心的,晚安!”

暮雨真的被吓到了,她赶紧给他打电话,那边接过,然后骂了一声,估摸着还在睡觉,她就没再打。

一个小时后,晨霜打过电话来给她道歉,因为一个不好的语气一直道歉,暮雨感觉他太悲伤了,什么都怪罪在自己身上。听他兄弟讲,他初三的时候被查出抑郁症,去治疗了也不见好转。现在最疼他的外婆去世了,他只剩下她。

“没事,我没有生气,你继续睡吧!”

暮雨回复完毕,抛开手机,像是躲避他一样,偷偷地哭。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暮雨抿抿唇,眼角泛起泪光,“我能感觉到,不用别人说。那是一种无力感,我探索不了他,他用力隐藏,就像他自己说的‘一道黑影’,慢慢的,他变成我视线里不可捉摸的阴暗带,我看不见他了。”

在高三那年,晨霜的父亲知道了他偷带手机,和早恋的事情。老师没给晨霜任何机会,直接告诉了他的父亲。

回家前,他给暮雨发了一串文字“我被发现了,现在回家,如果有人添加你好友,一定不要通过,一定!”

消息发完,他把联系人删除,然后开了一个小号,备注小傻,分组到家人里边。

这种小把戏没能骗过他父亲,他父亲把他拖回家,他的背部与地面进行摩擦,像是躺在锉刀上。

晨霜的眼神平静下来,认命似的注视天空。天很蓝,没有太阳。他想。

当暮雨发现那条消息,她着急的去询问他的兄弟。他兄弟让暮雨小心一点,他说晨霜的父亲可能会找她。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一个父亲能对孩子残忍到何种地步,我竟然不怕他,反倒是跃跃欲试的想和他说个明白,告诉他他的教育方式存在多大问题。”

晨霜始终没有说出暮雨的名字,他怕他说了,他的父亲会拿着棍子去找她。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无力感,呵。我鼓起勇气的问‘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特殊,可究竟特殊到什么程度?’,他回答说‘特殊到我要自立门户,撇清关系’”

再之后,临近高考,他们商量着未来。

晨霜其实是南方人,但由于一些因素他不停地转学。他的父亲逼迫他报考福建的高校,本来以他的成绩,报考山东的本科是没有问题的,跨省的分数线要高一点,他最后去了福建的一所不怎么样的大学。

异地恋没问题的,暮雨想好了,等到她高考那年,她要考去福建与他相遇。

“但还是不行,老天不允许!”

暑假的一个晚上,晨霜的父亲突然喊他回去,那时候他正在外做工,距离消息送达已经一小时,暮雨傻傻的回复了一个“好”。

紧接着那边蹦出一条干涩的文字。

“你就是晨霜他女朋友?”

暮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承认了,她实在想象不到一位父亲能有多残忍。

“他奶奶去世了。”

“您节哀!”

“这个手机是他借钱买的。聊天记录我看不见,也不感兴趣了,过几天就回福建,你好自为之。”

“他现在在哪?”

“我把他关禁闭了,出不来。我劝你自重!”

“我不自重?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儿子好,我不自重?”

“我没心情和你讲道理。”

“叔叔,恕我直言,我觉得您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我用不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教我做事。”

“他对你很失望。”

“失望?他有什么资格失望?我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上学,他有什么资格失望?”

“我很难过,他快没有感情了!”

“感情?你看过他的眼神吗,他看家人的眼神?”

“我没有看过,但我知道您伤他很深。”

“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不要再唧唧歪歪,指手画脚。”

“您做的不对。”

“我爱咋咋,赶紧给我滚,再说下去我相信你明白受罚会是谁。”

暮雨看到这条消息顿时就软了,晨霜的脑袋里面有淤血,如果再打下去,淤血扩散将有生命危险。

对不起的话暮雨说了十几分钟,最后弱弱的问“我们能见一面吗?”

“行啊,八月二十五日的高铁,最后一面。”

那天正是农历七月七,我不知道他们注意没有,在牛郎与织女相会的时间段里,他们分开了。

人流中,一对父子,一位姑娘,姑娘不是来见最后一面的,她揣着必胜的信念踏步而来,她要留住自己心爱的人儿。

现实总是残酷的,年轻姑娘挨了中年男人一巴掌,脑瓜子嗡嗡的,疼的眼泪直流,瞬间打湿了衣襟。

我恍惚听见一道嘶喊,那是从胸腔底突出的酸觉,我再去寻那声音,一少年用身体筑起围墙,护着年轻姑娘。

通往南方的列车即将到站,匆匆又忙忙。

“我们失联了。”

“我看不见他了!”

……



暮雨的自述:
阿轼把故事发给我之前,我以为这事我已经不会再在乎,不会再有情绪波动了。可看到文章,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没有哭,只是颤抖。出于震惊或者愤怒?我不知道。无名的。
很感谢阿轼把让那些尘封了的记忆,用文字表达出来。不为别的,只是觉得青春太匆忙了,有些东西记着记着就忘了,忘了忘了却还记得。有个文字的记忆,老了好回忆那些不叫事的所谓爱情。
晨霜,我很高兴你能来,也不遗憾你离开。往后余生,多看看大海,和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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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隅落叁柒》文艺酒肆

每天不定时会有客人将自己的故事存在这里,让我写下来,写下来的故事将会变成酒,等待下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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